共享单车当然不会因为行业洗牌而消亡,毕竟在许多大城市,“最后一公里”仍然是人们出行的痛点。有需求就会有市场,有市场就有共享单车的生存空间
▲2018年11月,在南京一处“共享单车坟场”,一名自称投资人的男子蜷缩着睡在废纸壳上。
新华每日电讯记者李雨泽摄
新华每日电讯记者杨绍功、李雨泽
一个身穿黑色羽绒服的男人,蜷缩着躺在一张废纸壳上,从头到脚沾满了烂泥。脚边的一堆空啤酒瓶告诉人们,他是如何在酩酊大醉后昏睡过去,又是如何在这个冬天里备受煎熬。
废纸壳外,电子锁的报警声此起彼伏,数以万计的共享单车,五颜六色、密密麻麻,犹如风暴云,起伏翻滚着咆哮着,把这个男人重重围住。
2018年,记者探访了全国多地数十个的“共享单车坟场”,最无法忘怀的是阴冷冬天里的这一幕,还有发生在这个男人身上的故事。
同样在这个冬天,1000多万名用户在线申请退押金,还有绵延数百米的队伍排在了ofo北京总部门口。靠资本驱动、押金助流的共享单车,终于在诞生两年半之后,滑到了过山车道的低谷。犹如一场大梦,终于到了要醒的时候。
“这些车难道不需要花钱吗?!”共享单车投放最疯狂的时候,曾有业内人士忧心忡忡地疾呼。但是,全国仍有成千上万家自行车制造企业被卷入这场“泡沫的狂欢”,有的大型企业数以亿计的货款无法收回。行业观察者愤怒地指责这场“无计划、无底线”的烧钱大战,“让中国自行车制造业发展停滞了两年”。
然而,洗牌之后,基层的共享单车经营者反而感觉更踏实了。“终于可以回归正常的商业逻辑了。”一位共享单车企业的区域负责人如是说。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们又开始遇到新的麻烦,很多停在合法区域的共享单车也在莫名其妙地消失。记者采访发现,一年间,这背后已然形成一条黑色利益链。解决管理不善滋生的问题正成为新的难题。
共享单车当然不会因为行业洗牌而消亡,毕竟在许多大城市,“最后一公里”仍然是人们出行的痛点。有需求就会有市场,有市场就有共享单车的生存空间。一个个停车管理试验空间在全国多地兴起,代表了对共享单车共建共治共享的努力。
在新的形势下,共享单车如何骑行下半场?消费者、企业经营者、管理部门和行业专家似乎正在达成一个共识:要加速为共享单车的发展建章立制,让使用、经营和管理都有法可依、有法必依。一地鸡毛之后,唯有如此,共享单车才能真正回归那个“骑行让生活更美好”的初心。
投资失败:资本、企业、社会共尝苦果
“共享单车太害人了!”11月中旬,在江苏南京市郊的一处共享单车堆场里,睡在废纸壳上这个男人自称是共享单车的投资人。他追随朋友借了高利贷,投入巨额资金,最终因为企业的破产而血本无归。衣着得体的他满身泥污,看到记者又要拍照,连忙爬上堆场,跌跌撞撞地从共享单车间溜走了。
同样的时候,ofo创始人戴威也遭遇了艰难时刻。12月4日,北京市海淀区人民法院对ofo及其法人戴威作出了“限制消费令”。这个只有27岁,曾经坐拥35亿财富的年轻人,被限制乘坐飞机、软卧、轮船二等以上舱位;不得在星级宾馆、酒店、夜总会、高尔夫球场等高消费场所消费;不得购买不动产……
不是所有人都像金沙江创投的朱啸虎一样幸运,可以找到阿里巴巴来接盘。不愿具名的投资人说,最近要找戴威的人很多,但是能见到的很少。与普通用户和供货商的目的一样,投资人是为了要钱。在这位投资人看来,如果戴威能像胡玮炜一样,早点把ofo“卖掉”,戴威和他的情况就不会如此尴尬。现在,这个投资人数亿元投资仍然悬在空中。
“如果ofo破产,可能像其他倒闭的共享单车企业一样,留下大量社会‘负资产’。”一名共享单车的企业负责人说,ofo的体量太大了,数千万用户的退押金的需求可能会带来隐患,谁来接盘仍然不得而知。“最后,如果要让政府来埋单,会给共享单车模式发展带来灾难性的后果。”这位负责人忧心地说。
据行业数据估算,最高峰时,共享单车的投资规模达到了600亿元,共享单车相关的资本和企业,给社会带来了超越经济层面的压力。今年以来,记者在江苏、天津、上海、安徽、北京等许多地方采访了数十个的共享单车堆放点发现,不仅是停车场,铁路边、工地旁、巷道里……只要是城市空余的空间,多堆满了共享单车。这些无处安放的单车,每万辆就可能产生150吨的废弃金属。
不仅在堆场,从街面上的见车率可以直观感觉到浪费的存在。住建部相关课题研究的数据显示,主要城市的共享单车规模悄然“瘦身”。截至2018年8月,北京市共享单车总量为191万辆,较2017年9月最高峰时的235万辆已下降两成;类似的还有上海、杭州、武汉。按照估算,全国最高峰时共享单车投放达到了2300多万辆,截至目前,保守估计有约500万辆共享单车无法有效运营,甚至多数进入了堆场。
“这些车难道真的是不要钱的吗?”江苏自行车行业协会理事长陆金龙感到十分痛心,这些资源可以造多少新的自行车,可以用到多少更有价值的地方去……
阵痛难耐:被拖累的自行车制造业
天津小镇王庆坨,全国有75%的电动车、自行车出自这里。最红火的时候,连小镇的农田上都堆满了清一色的共享单车。从2018年上班难开始,这里的很多自行车厂和零件厂开始大门紧闭,有的已经搬家,有的纷纷转型外贸订单生产。受共享单车企业大量欠账的影响,能做整车的企业也不再愿意接单,只零零散散地做一些车架等零件业务。
天津最大的几家自行车制造企业是受共享单车拖累重灾区。一位不愿具名的业内人士透露,这些企业背负的欠账少则数亿元,多的有数十亿元。企业负责人已经不愿意在行业内说话了。
上海凤凰自行车公司是把ofo告上法庭的传统自行车制造企业之一。在与ofo的合作中,作为百年老品牌,上海凤凰一直希望借助共享单车来实现品牌的年轻化、时尚化。但是给ofo专供自行车还没交付到1/4,凤凰就发现6800多万元账款收不回来了。这直接导致公司2018年上半年的营收和净利润双双下滑超过50%。
大企业伤筋动骨,小企业更有直接破产的。陆金龙通过走访发现,共享单车泡沫的破灭,导致上海、天津、浙江、江苏的自行车制造业遭受重大影响。“江苏十几家零件厂,应收货款损失少的上百万,多的几百万。零件企业都这样,整车企业更不好过。”他说。
两年前,自行车制造业企业还在集体观望,希望能让共享单车的子弹再飞一会儿,但是两年后业内发现,即便是连捷安特这样号称冷静的企业“也没能控制住自己”,一头扎进了共享单车狂欢派对中。
伴随着共享单车企业的没落,不仅是应收账款的损失,还有每年2000万的自行车产能需求没有了。这几乎占了中国自行车年产能的三成,意味着许多企业为此上的生产线都打了水漂,大量的工人会面临就业难题。陆金龙说,“我在这个行业干了45年,还没有经历过这么大的波动。”
这样的波动影响是巨大的。业内人士预计,在共享单车出现之前,中国自行车年产能已经达到7000万辆左右,其中5500万辆都是高质量的车子,企业纷纷在研究如何提高质量以迎合国内外高端市场。共享单车的到来,中断了许多企业开发新产品的过程。“我们的行业至少因此停滞了两年!”陆金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