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个工业时代的故事中,都少不了工匠的身影。
中国制造迈向2025,大国呼唤工匠精神。
“五一”劳动节前夕,新华社记者为您讲述几个工匠的故事。他们精于工,匠于心,品于行。
“法宝”是刀
2015年11月2日,施品芳早早起床,换上干净的工装,匆匆吃过早饭,便出门上班。这一天,首架国产大型客机C919在上海正式下线。
然而,施品芳当天另有任务,没能到现场看一眼。“我非常想去看看第一架大飞机是什么样,毕竟每天和它身上的零件打交道。”施品芳说。那一天,对他来说就像一位父亲送女儿出阁。
如今,C919客机进入测试阶段,遇到的新问题、急问题,需要有经验的工匠“救火”。施品芳的工作台,是一个零件从设计图纸变成实物最快的地方。
2016年4月8日早上9时,施品芳接到一份工艺指令单,上面标着一个大大“急”字。这个“急”字意味着:在有限时间内,任务必须完成。
这次的“急活儿”是制作C919客机上的气密试验接头。这个接头用于传送液体和气体,对密封性和表面光洁度要求极高,接口的精度要达到百分之一毫米,相当于头发丝的六分之一。由于构件较为复杂,市场上根本买不到,数控机床短时间内也很难做出来。
在施品芳眼中,制作这样一个零件的难度只能算“中等”。过去7年中,很多任务“看上去都无法完成”。但施品芳总有办法完成。
同事们都喊他“老法师”,施品芳说“法宝”在他的工具箱里。打开他的工具箱,几十把大大小小的刀具密密麻麻,一字排开。刀头处都经过精细雕琢,或角度不同,或弯度有异。
“识货的看刀子。我当学徒时,先磨了3个月刀。”在半平方米的工作台上,施品芳跟着师傅学习车、磨、铣、刨、镗等各个工序。工作台上,火花每天都要闪耀将近8个小时……
施品芳退休后已经被返聘2年。除了应对“急难险重”任务,他最迫切的任务就是带徒弟。
30年来,施品芳所在车间经历了两次人才流失,一次是“运十”下马,一次是“麦道飞机”停产。
“当时厂里效益不好,女儿考上了美术学院,费用很高,我也曾想过离开。”施品芳说,“人都走了,如果要再造飞机怎么办?我最后还是选择留下。”
2002年国产新支线飞机ARJ21-700项目上马,这群老工匠终于有了盼头。2008年中国商用飞机有限责任公司成立,国产大型客机C919项目上线,他们离中国国产大飞机的梦想越来越近。
偶尔,施品芳也会去上海飞机制造厂看看那架老“运十”,飞机前那块写着“永不放弃”的石碑足以唤醒至今难忘的记忆:1971年4月,他第一次穿上工作服,开始追逐飞机梦。
今天,施品芳的6名“隔代弟子”已有2人能够独当一面了。
“我就是喜欢这个行当,我对飞机有感情!只要身体允许,我就会站在这里。”施品芳说。
“不走捷径,就是捷径”
2011年,当裴先锋站上第41届世界技能大赛领奖台时,中国技术工人的名字写入了职业技能“奥林匹克”的史册。
焊接项目银牌,属于当时21岁的裴先锋。
技校毕业后,裴先锋进入中国石油天然气第一建设公司第三工程处313工程队,第一个工地就是当时热火朝天的中国石油庆阳石化300万吨/年炼油工程搬迁改造现场。
经常要在2毫米厚的钢板上作业,还要不断调整焊接电流,这要求裴先锋对焊接电流控制极为精确,不能有1安培的偏差。更难的是无论环境如何变化,焊枪都不能抖,哪怕有一点点偏差,都不能形成完美的焊接状态。
“那时候焊道成形总是不好,我整个人像着魔一样,白天干,晚上想,查找相关资料,在白纸上设计焊道的形状、划焊条的方法。”渐渐地,他对每一个技术细节了如指掌。
“焊接是臂力、蹲姿、呼吸、耐力的完美配合,这需要长时间的学习,不断犯错,不断改进。只有驾驭了铁液,才能焊接出完美的内部结构、最佳的外观。”
在完成我国西南地区第一个特大型石油化工项目——四川炼化一体化基地施工建设后,裴先锋奔赴约旦,跟随海外项目队将中国工艺带到世界舞台。
“我只是一名普通的电焊工人,要做的就是把每一次焊接都做到最好,不走捷径,就是我继续成长的捷径。”获奖后,裴先锋一直坚持这么评价自己。
“越智能,‘工匠精神’越重要”
5年前,董状第一次在现实里看到机器人:科幻电影中恣意游走的机器人在现实里却蹑手蹑脚,可以避让障碍,但移动并不精确,甚至还需借助人工帮助。
“我心里有一个超级英雄梦,想把伴随我长大的虚拟影像的机器人带到现实中。”2011年,28岁的董状辞去软件工程师工作,进入沈阳新松机器人公司服务机器人事业部。
“如果不能精确移动,机器人就只能称为机器。”董状认为,可以通过激光传感器为机器人装上“眼睛”,让机器人识别环境,在大脑中建立地图,进而精确移动。
当时,这类技术在国内尚属空白。入职伊始,董状就启动了国际顶尖技术——SLAM激光导航技术研发。过程中,机器人无法建立地图,运用合理算法也会“迷路”;一两个月的反复试验后,因为移动不够理想而推倒重来……那段时间,董状和团队约定,取消周六休息,每周二、四、六固定加班3小时。
此后3年,董状团队更换了100多种算法,进行了上千次试验,最终,机器人的感知度和“学习能力”从无到有,不断提高。2014年,技术壁垒成功突破。
随之而来的关卡是安装。“为了确保传感器的准确性,传感器上不能出现划痕、指纹和静电,稍有瑕疵,就意味着传感器直接报废。”
董状说,研发靠智力,装配靠手艺,非常考验技巧和耐心。为确保传感器发挥效能,又不在行走时受壳身颠簸影响,“传感器与壳体要靠近而不贴合,经过数百次调整传感器位置和角度,几十次拆装调整机器人外壳,才将误差控制在一毫米以内。”
如今,董状团队已有上千名“机器人孩子”。在餐饮店、酒店大厅和银行网点,服务机器人在任意面积空间中建立地图,自由行走,每隔100毫秒与地图做一次“通话”,及时避碰障碍物,定位精度达到3至5厘米,远高于国际上这一领域普通的5至10厘米。
“理论上5厘米的误差已经很小了,但要服务机器人融入大众生活,还需要更加精确,我们将继续研发机器人的视觉、触觉、力觉等功能,赋予机器人更多人性。”董状说。
“‘传帮带’是匠人必须要走的路”
19岁那年,戴天方进入中国航天科工集团三院239厂,成为最早接触数控机床的少数几个人之一。仅仅4年时间,他就通过自学练就了异形薄壁加工、非圆截面舱体加工的绝活,被同事们称作“戴一刀”。
“戴氏刀法”真正成名是在2012年初。某重要型号产品为保证飞行姿态,要求其外部数米长、形似圆筒的金属蒙皮轻薄光滑。这件几十平方米大小的大型异形舱完全展开后有一辆中型卡车大小,要求3.5毫米厚度,精度误差在0.01毫米以内,难度不亚于在等比例的A4纸上绣花。
要达到这个精度,需要在金属薄壁上布下100多个测量点,边测量、边调整、边加工。而这个数米长的金属异形件远远超出厂里最大工作台的控制范围,加上金属外皮薄,在固定过程中很容易发生变形。
这让有着20多年加工经验的戴天方也有些束手无策。一天,戴天方脑中忽然闪过玩击鼓传花的一幕。一个全新的加工定位方法出现在他脑中:改变过去以工件一端作为唯一基准点的测量方法,加工过程中,以上一个操作点为基准点,测量出下一个加工点,依次传递,直到所有点完成精度指标。
编写了100多组程序,换了100多次定位,用完了800多公斤钢铁材料,换了几十把刀具……在经过11天不间断加工,戴天方和他的工友们完成了国内该类构件的首次试制。
“就像跑了一场高水平的400米跑,一直在高速冲刺。”戴天方说。交工那天,他热泪盈眶。
今年是戴天方与机床打交道的第26个年头,他经手的金属件已过万件,亲历了我们国家近年武器装备的研制、定型、批产的循环。“每逢阅兵,看到自己参与的作品经过天安门广场,我就觉得值了!”戴天方说。
“手艺人一生就是学习、积累、再传授。”他说,“传帮带”是匠人最后要走的路。
戴天方当年入厂学徒不久就觉得操作已经很流畅了,有点“飘飘然”,结果在加工一件贵重产品时将封闭的蒙皮铣漏。但师傅没有责备他,而在分析完差错原因后,将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
前几天,戴天方的徒弟小刘出现操作失误,戴天方做出了与师傅当年同样的选择。
解码工匠精神,既有赖于重拾传统,也有赖于锐意创新。
“一个拥有工匠精神、推崇工匠精神的国家和民族,必然会少一些浮躁,多一些纯粹;少一些投机取巧,多一些脚踏实地;少一些急功近利,多一些专注持久;少一些粗制滥造,多一些优品精品。”工业和信息化部工业文化发展中心主任罗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