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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惕“网语倒灌”现象
发布时间:2016-05-25
文章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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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

  “屌丝”“逼格”“尼玛”……这类不雅的词汇,正越来越多地出现在网络乃至社会日常话语中。在线上,人们用这些网言网语快意恩仇;在线下,这些网络语言给我们的生活乃至文化传承造成困惑——商业广告滥用低俗网言网语,主流媒体时现不加甄别使用的网络语言,小学三年级学生写作文大量使用网络用语……这样真的好吗?

  现阶段网言网语为何如此流行?如何化解网络语言低俗化造成的不良影响?第7期“议事厅”,新华每日电讯记者就此采访了华东师范大学社会发展学院民俗学研究所社会语言学教授李明洁。她认为,中国的网络社会正处于语言“粗口期”,网言网语低俗化是社会转型期问题与矛盾交织的症候。化解网络语言低俗化问题,在防止媒体、名人、商业滥用的同时,还应引导网友理性合理使用。在加强治理的同时,应鼓励和培养网络空间自然健康的生态

  采写:杨绍功

 

  主题访谈

  华东师范大学社会发展学院 民俗学研究所教授 李明洁


  ◎网络社会的“粗口期”,源自社会矛盾的纠结刺激了社会荷尔蒙多发。这种“粗口期”极具破坏性,很多原本需要避讳的詈词被滥用就是一个例子

  ◎如果我们的舆论对公序良俗的冲击熟视无睹,对这样的“语言暴力”习以为常,甚至认同暴虐粗鄙的流氓无赖的文化糟粕,那是很可怕的

  ◎更透明的社会运行有助于对包括语言在内的舆论环境进行预期管理。比如,在处理网络舆情时,权威部门应对舆情焦点事件及时公开发声,正确引导网络舆论,一些负面的网言网语就不会被创造出来,更不会流行

  网络语言“粗口期”极具破坏性

  在中国,网络语言发展大致有几个节点:一是2005年中国网民突破1亿,网络流行语现象初步兴起。可以说,2005年至2007年,中国网民们处于网络使用的学习阶段。这个阶段没有十分突出的网络事件,流行的“PK”“美眉”“粉丝”等网络词汇,多是描述性话语,尚未形成显著的文化现象。

  2008年至2013年,以“屌丝”一词的出现为代表,网络流行语开始大量生成并广泛传播,成为当代中国最显著的文化现象之一。这个阶段,发生了许多标志性的网络事件,网络流行语也大多从这些事件中产生,比如“屌丝”“打酱油”“山寨”“你懂的”等。当时,几乎每一个网络流行语都对应一个新闻热点,这个阶段的网言网语已处于沸腾的状态。

  近几年,随着网络舆论下沉,网络语言出现分化,从广场式舆论场转向了沙龙式舆论场。部分网络语言转向了委婉隐晦的黑色幽默,比如“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我妈是我妈”。也有部分转向了更小众化、个体化的情绪表达,比如“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吓死宝宝了”等。

  比如,“屌丝”一词作为2012-2013年的网络热词,就是借助流行文化风潮、快速建构并解构的“语言身份”的典型代表。凡此种种,其话语形式的发明,无疑都是生活意外事件导致的话语偶然,但也是改革进入深水期后必然出现的文化现象。

  李明洁教授认为,现在的中国网络社会处在语言上的一个“粗口期”,就正如人在成长过程中会有语言的“粗口期”一样。一个人的“粗口期”主要是青年时期,是荷尔蒙分泌刺激的结果。而网络社会的“粗口期”也源自社会矛盾的纠结刺激了社会荷尔蒙多发。这种“粗口期”极具破坏性,很多原本需要避讳的詈辞被滥用就是一个例子。

  低俗网语“上浮”冲击公序良俗

  如今网络流行语有日趋低俗化之嫌,与一些媒体、商业机构和社会名人不审慎地使用低俗网络语言的“示范”效应不无关系。

  比如,2012-2013年“屌丝”成为网络热词,就与若干个网络事件有关。2012年4月,作者韩寒在微博中自称“纯正的上海郊区农村屌丝”;2013年4月,巨人集团的“屌丝”网游广告登陆美国时代广场,后来该广告因被投诉而遭禁播……这些都是知名社会主体带来的不良“示范”效应。

  一些媒体尤其主流媒体滥用网络流行语,也可能带来不良后果。比如,某报纸把中国经济的发展比喻成“屌丝的逆袭”,有些主流媒体的网站大量充斥着“撕逼”“逼格”等网言网语。李明洁教授认为,这表明一些媒体自身把关不严、媒介素养不够,对低俗网络话语的危害还没有清醒的认识。

  更常见的一种现象,是资本驱动的网络流行语滥用。从化妆品、服装、手机、汽车,到电影、旅游、电视节目、网络游戏,几乎任何一种商品都可以找到用低俗网络流行语写成的广告。无论是物质生产,还是文化消费,资本的注入都加速了网络流行语的泛滥。资本是垄断的、暴利的、贪婪的、实用的、功利的,它力图最大限度地拓展消费人群,希望把一切都包装成“屌丝”商品,以迎合人们因对自身状况不满而自我贬损的称谓。

  与嘲弄一切、解构一切相对应的,是网络上弥漫着的虚无氛围。网络流行语被滥用,必然带来价值的虚无。2009年,“哥×的不是×,是寂寞”成为热门桥段,竟被仿拟8390万次;在一波接一波的造词活动中,连“校长,开房找我”也可以变成酒店广告。“另类国风”盛行,民间话语的无心狂欢和价值虚无主义的无底线调侃,往往也是社会性“肌无力症”和“道德失忆症”传染的病态表征。

  低俗网语对社会的负面影响是巨大的。“屌丝”与“草泥马”“尼玛”“逼格”等词形成了另类聚合,它们合力冲击了“詈词禁忌”。詈词就是骂人的话,“詈词禁忌”属于社会语言的公序良俗,即在公共社交场合忌讳侮辱、谩骂等用语,尤其是对生殖器官类、性行为类以及污秽类同语要规避。“屌丝”对“詈词禁忌”的破坏,是近年来最典型的代表。这类现象绝非单纯的社交文明礼貌用语的问题,其掩藏的深刻危机是危险的伦理(包括语言的和文化的)逻辑。

  从语言史来看,“语汇下沉”现象才是正常良好的现象。比如,在国外,表示10的100次方的数学概念Google变成日常词汇“搜索”;在国内,“久仰”“幸会"等文雅的日常用语多来自历史典籍。这种表达优雅、内涵丰富的语言,从社会精英阶层向下传递,就是“语汇下沉”。而恶俗粗鄙的语言则会被控制在一定阶层或一定语境内使用,“低级语汇”一般不会被允许上浮为日常语汇,更不可能作为“优势话语”进入主流媒体,这是文明社会的约定俗成。在伦理颠覆、善恶混淆、社会矛盾多发时,就可能会出现“语汇上浮”这类非正常现象。

  现在很多年轻人甚至感觉不到“屌丝”和“逼格”等低俗网语里的“语言禁忌”。如果我们的舆论对公序良俗的冲击熟视无睹,对这样的“语言违规”习以为常,甚至认同暴虐粗鄙的流氓无赖的文化糟粕,那将是很可怕的。

  及时回应舆情有助减少“粗口”

  语言是社会的风向标,语言的低俗化是社会生活低俗化的症候,语言问题首先是社会问题。就像感冒流涕只是一个病症,治病需要诊断病因、对症下药,化解网络流行语言滥用,也应该从社会治理着手,其中也包括对网络空间的治理。

  首先应该端正观念,语言无好坏,语域有区分。网络语言的低俗化和滥用现象应引起各界高度重视,对网络语言带来的问题应进行“治理”。

  网络流行语的产生有特定的社会基础,代表一定的社会情绪,是一种社会舆论表达。低俗网语泛滥的根本原因在于,越来越多的人在不恰当的语域里使用了不恰当的语言,导致“语汇上浮”,带来用语不文明、价值观虚无化和文化传承上的忧虑。

  应当鼓励语言多元化,汲取网络语言具有创造性的特质,吸取它们身上的正能量,而通过自觉规范的使用把负能量降到最低。

  其次,应当加强引导,让网络社会度过这个语言上的“粗口期”。语言上的“粗口期”是一个阶段性特征,对这个阶段的网络流行语现象,我们应进行教育和引导。就像年轻人喜欢愤世嫉俗、带有叛逆心理,网络语言在这个“粗口期”会表现为一种对抗式的强烈表达。就像父母管教青春期的孩子,治理网络流行语低俗化问题,应当抓长抓常,持之以恒。

  在社会转型时期,更透明的社会运行有助于对包括语言在内的舆论环境进行预期管理。比如,在处理网络舆情时,权威部门应对舆情焦点事件及时公开发声,正确引导网络舆论,一些负面的网言网语就不会被创造出来,更不会流行。

  中华民族向来对文化有敬畏之心,有向上向善的文化传统。整个社会应当鼓励和弘扬这种精神,坚守这种价值传统,而不是让拜金主义、流氓文化、暴力崇拜以及过度的商业化和低俗的权力文化冲击、腐蚀的社会价值观。

  最后,应鼓励和培养正能量的沙龙式舆论场。前面分析过,有部分网络语言转向了委婉隐晦的黑色幽默,也有部分网络语言转向了更小众化、个体化的直接情绪表达。对前者应当营造良好环境,让语言表达更自然;而后者则是网络语言中的积极新生力量,代表了网络流行语的正能量,应当鼓励和培养。

  随着网络社会的发展,当前的网络空间已由之前的广场式舆论场,转为沙龙式舆论场。在广场式舆论场中,作为意见领袖的“网络大V”,对网络流行语的形成会发挥很大作用;而在沙龙式舆论场中,更多网络流行语来自专业化、小众化的认同。比如,“吓死宝宝了”“萌萌哒”这类小清新风格的网络流行语,就是网友们在朋友圈等更加亲近的范围内使用的语言,可能不深刻,但也有某种可爱的意味。还有“攻城狮”等在特定专业领域获得认同的网络词汇,也有其积极意义。这类语言的使用开始明显区分使用范围和人群,而且更加个性化和多元化。

  总之,化解网络语言低俗化问题,在防止媒体、名人、商业滥用的同时,还应引导网友理性合理使用。在加强治理的同时,应鼓励和培养网络空间自然健康的生态。

责任编辑:李执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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