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岁的小金已经转学3次,在第二次转学后,他说自己“彻底放弃搞学习了”“完全看不懂啊”。他还记得那次转学后学的是除法,可他怎么也学不明白,那时候心里只顾得上害怕。
陈老师是小金科学课的任课老师。他很难将这个平凡的孩子和那个碰瓷了近20次的少年联系在一起。“童年没有父母陪伴是很大的空缺,对性格人格培养有很大漏洞。”他说。
真正逃离父母回到老家时,小金似乎找到了久违的开心,他下河抓小龙虾,上山去采草药,“小龙虾一斤二十多块钱呢,我可以挣几百块钱,自己养活自己,饿不死的”。
可他有时还是会想起父母,想起学校,他说自己还是想上学。
父母找到了他。一个接一个的电话打回了老家,邻里亲戚都跑来老宅,劝说这个“不懂事的孩子”。
他没有向亲戚讲述“碰瓷”的事,“太丢人了”。他更害怕把这事儿说出来父母会被抓,“毕竟他们还是我爸爸妈妈”。听到亲戚对自己的指责,他只会默默地哭,他说,自己已经不会放声大哭了。
父亲后来向他承诺,绝不会再逼他跳车“碰瓷”,更不会再打他。电话里,父亲还告诉小金,你该回来考试了,“考完试,我再送你回老家上学。”
小金回家了。后来,户口簿被父母藏好,他放学后的行踪以小时计被父母确定,“碰瓷”变得频繁,他又试图逃跑三次,但纷纷失败。
他放弃了挣扎。
这个少年说,如果不是被警察发现,也许自己会这样继续“碰瓷”下去。他迅速消瘦,体重掉到了80斤。
小金说,他确定了一件事,这辈子“再也不会相信父母了”。
不想和父母再一起生活了
小金至今记得,父亲被押送上警车前留给他一句话:“一定不要说实话。”
当他跟着办案警官走进派出所,离审讯室越来越近,这个少年一下子委屈得不行,他对着林煊把自己作案的细节交代得干干净净。
“不后悔。”小金说自己做了正确的事情,“爸爸妈妈应该被惩罚。”
在父母被刑事拘留后。福明派出所的民警给两个孩子安排住处,带他们在食堂吃饭。小金时不时地问警察:“爸爸妈妈什么时候能出来?” “如果不能出来,要判多久啊?”
收到民警给自己买的新衣服时,小金只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有心事,不是真的开心。”
他偷偷告诉林煊,自己担心父母,又不担心父母,既想让他们出来,又担心他们出来后打自己。
“我不恨他们。伤心的时候,我会哭一下,过两天就好了。”他告诉林煊。
这个14岁的孩子和林煊作了一个属于男人间的约定,他会好好照顾妹妹,直到父母放出来,把妹妹交到爸爸妈妈手上,自己再回老家,“老家学费便宜。”
如今,两个孩子在学校寄宿,学校给小金兄妹买了新被子、褥子等床上用品,还安排了生活老师照看。只是,这也并非长久之计,蒋老师很希望兄妹俩的亲戚可以前来照看,他许诺,学校可以为孩子的亲戚安排一份工作。
可是,自打孩子父母被刑事拘留后,只有一个在江苏打工的亲戚匆匆赶来一趟,给两个孩子塞了几百块钱后,又悄悄离去了。
林煊去学校看望小金。记者 袁贻辰/摄
林煊也考虑过这个问题。这位从警21年的警察见过很多法理与人情的冲突,许多父母犯罪,遗留下来的孩子如何照料一直是个大问题。
事实上,很多犯罪分子甚至会带着孩子作案,被抓时就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气势”, “你们抓了我,孩子就没人照顾了”。
类似的情况总让警察为难。那些案子程度大多较轻,一般都是治安拘留15天,偶尔民警和协警也会客串一段时间的“爱心爸爸”。不过这回,林煊是第一次碰到父母带上孩子一道刑事犯罪。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性质很恶劣”。
可这一次,他没有心软。
案子到派出所时,这个有一个18岁儿子的父亲表示,“这个案子要办,一定要办。” “这样的父母怎么能好好教育自己的孩子?”
他联系了街道办事处和妇联,希望一起处理这件让人揪心的案子。他很清楚,身着警服,“是刚性的,代表着法治”,他害怕吓到孩子,所以无论做笔录还是后续对孩子的心理辅导,他都叫上了这些“柔的力量”。
被送回学校前,全所警察为小金兄妹捐款6800余元。派出所还在福明街道办事处申请到一万元经费,专门用于小金兄妹未来的学习和生活。
小金的态度自始至终都很坚决,“不想和父母再一起生活了。”林煊从未开口相劝,这个老警察曾检查过孩子身上的伤,背部、手臂、腿部、后脑勺,浑身上下就没几处看不见伤口的地方。他惊呆了。
一些伤口至今发痒,在深夜提醒这个睡不着的少年,一切还没有完全过去。
警方表示,如果小金坚持回四川上学,警方会尽全力协调当地学校为他办理转学手续。
但警方也很清楚,“送回老家不是首选”。 “农村老家读完初中就没学校了,在宁波城里读书,成绩好能上普高,成绩差也能上职高,至少能学门技术。”
“我们想努力让孩子用6年的时间学会自立。”警察林煊说。
看守所里,孩子的母亲选择了认罪,她哭泣着问警察,自家的米不够吃了,孩子该怎么生活。被刑拘当晚,她哭着交代了自己的罪行。警方准备为文丽办理取保候审,“至少让两个孩子能有母亲照顾”。
“这里的回忆不好。”小金说,自己最大的心愿就是“回老家”。来浙江7年了,他说自己也有遗憾,就是转学后除法没有学明白,当时太害怕了,搞不懂也不敢问,到后来自己也放弃了。
如果可以,他想回到过去,“把学习搞好,这样以后的工作才不会被机器替代”。
他想得很远。他说,如果以后自己有了孩子,“我要让他学好,做什么都行,就是不能让他像我爸爸妈妈那样做坏事,一定不能做坏事。”
(文中小金、卢勇、文丽为化名)(记者 袁贻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