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诗会后,作为副社长的徐正端都会花大量时间将诗人们的作品誊抄装订成册。后来印刷方便了,老人又整理起历代骚坛诗稿。长期伏案工作,老人的腰疾常犯,近来又因肺部问题常常气喘,“可是时光不等人啊”。
这几年,端午来庙里祭奠屈原的人也多起来。徐正端接待过的造访者来自五湖四海,老人如同一个桥梁,将海内外热爱屈原的人连接起来。老人经常和这些仅有几面之缘的同好者互通书信、诗歌酬唱,用最传统的方式交流和表达对屈原的敬仰。
“屈原乡人怎能不知屈原?”
守庙这些年里,徐正端觉得有件事最憋屈。那年北京下来两个记者,到乐平里采访徐正端和当时的副乡长。正说话,庙门前走过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农。两 个记者拉住老农,问他,你是本地人么?老农说,我祖祖辈辈都是本地人。记者问,你晓得屈原不晓得?在你们这地方的,做过官。一连问了四五个问题,老农连连 摇头说不晓得。
“我和副乡长尴尬得要命!”这件事大大地刺激了徐正端。记者指责徐正端杜撰,祖祖辈辈在乐平里生活的人都不知道屈原,故事一定是编的。屈原故里怎能有人不知屈原?他要从根本上杜绝这样的尴尬重现。
他买了桌凳和简易黑板,辟出庙里一间偏厅做教室,办起了“离骚经院”。他跟乐平里的老师们建议,中小学的活动课都组织到庙里来,听他讲屈原故事。
这么一讲就是两年,听课的不止有学生,乐平里人闲暇时总会来听上几回。“有三五个我讲、有几十个我也讲,只要有人听”,给孩子们讲课老人很拿 手,深入浅出,孩子们听完拉着他不放,周末、寒暑假也来。讲的多了,青滩、秭归的文化部门也争相邀请他去讲屈原。文化的传承靠的是潜移默化,这些点滴的讲 述积攒起来,屈原的印象逐渐渗透进人们的记忆中。
2008年,徐正端拿出两万六千元积蓄,在宜昌买了31块大理石,将屈原的25篇作品和《史记·屈原列传》做成石碑,镶嵌在屈原庙正厅的墙面上。老人说,他每天花不到什么钱,屈原庙正厅空荡荡的,仅有两块旧石碑,而最应该陪伴着屈原像的,是他传世的作品。
为什么要立这些碑?徐正端的想法很实在:“我们秭归县,不管文物局也好纪念馆也好,这些文化人,你让他背屈原25篇著作的篇名都难背下来。”而有了这些碑,“中小学生来看,就会知道这是屈原的著作,这些篇名看多了总能记得”。
“几时人没了,几时不守了”
乐平里自古有良好的耕读传统,徐正端上过8年私塾,进过新式学堂,19岁从秭归县的简易师范毕业,新中国成立后成为了一名人民教师。
而他和屈原真正结缘,却是28岁之后。反右运动里他和县里为数不多的几名教师被冠上“现行反革命”的帽子,直至49岁才平反。21年中,十年劳 改,十年再教育,教师相互间难得交流,没有书的日子里,他们甚至以阅读学生字典度日。和他一起劳改的知识分子里有位大学教授,辗转拿到半本《离骚》。这本 残卷成了徐正端唯一的读物,白天繁重的劳动后,夜里就埋头抄写。
这些作品里,有着被诬陷的忿忿、对不公命运的嗟叹,可怨怼背后更多的是对楚国山川的眷恋、对国家和人民深挚的感情。徐正端说,读书时也算熟谙屈原作品,那几年才觉得心理上更贴近屈原,真正产生了情感上的共鸣。
“如果屈原的精神能够被理解,他的理想在我们这个民族得到认同,我就不会遭这个难,中国人民就不会遭这个劫。”
一守24年,正是凭着这份对屈原的敬仰和认同。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徐正端觉得教了这么多年书,退休后的自己真正尽到了“传道”的职责,能够将屈原精神传递给更多的人,守庙的24年看似清苦,精神上的所得反倒更丰盛。
说起对未来的担忧和希望,老人常感叹“后继无人”。受制于年龄和身体状况,“离骚经院”单凭他一己之力已难支持,老人已经很久没有开坛授课了。 “骚坛诗社”更是青黄不接,古体诗创作需要潜心沉吟,而面对现代社会的繁芜,年轻人没心思花费几年时间投入学习。几位曾和徐正端学诗的年轻人也因生计等原 因纷纷离开。老人对此无奈却清醒。所以一旦有人愿意讨教,他必定倾囊相授。
老人总说他能做的事情不多,政府能搞开发给百姓带来些福利固然好,可文化传承毕竟不是一时之功,需要长期的潜移默化。屈原庙能立在乐平里,靠的是一代代敬仰者的虔心推动。
临行时,记者问老人:“您准备守到什么时候?”
面对这个回答过无数遍的问题,徐正端老人总是神情淡然又答得干脆。
“几时人没了,几时不守了。”
新华每日电讯记者刘小草 摄影 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