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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风琴泰斗的十年一课
发布时间:2017-12-18
文章来源:新华每日电讯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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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北京免费教想学琴的盲人

  “人活着应该做贡献,我不愿意没事儿干,我的想法是不能浪费青春”

  退休后,从忙碌的工作中脱身,任士荣把精力转向了教学。这位手风琴大师收学生的标准极简单,不问基础,不看天赋甚至不收学费:“只要想学,谁都可以,我义务教。”

  谁不知道一位好的乐器老师、一位名家的价格该多昂贵?但任士荣从没想过靠教学赚钱,他觉得那没有意义。“人活着应该做贡献,我不愿意没事儿干,我的想法是不能浪费青春。”“青春?”“对。”他爽朗地笑,一如青春少年时。

  教室里的琴声有时动听,有时杂乱。任士荣让学生们把拉得不理想的曲子一起再拉一遍,又让每个人单独演奏,逐个纠正。刚开班教学生时,他只教着一个学员多为退休人士的社区班,后来遇到坐在教室第一排的盲人陈国月,又有了现在这个班,从此星期日教明眼人,星期三教盲人,一周两堂课,每堂两小时。

  任士荣遇见陈国月是在1997年夏天,当时,陈国月坐在八大处公园一角,拉手风琴卖艺贴补家用。“忽然有人走过来把我的琴捂住了,说你拉得不对。”陈国月回忆,“我教你拉琴吧”,面前的人说。陈国月不服,让来人先拉一个听听,然后他听到了一段很漂亮的《西班牙斗牛士进行曲》。老先生放下琴,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他觉得陈国月如果琴能拉得更好,收入也会更高。

  这是一次武侠小说里主角偶遇名师式的邂逅,但陈国月后来并没有登门拜师,家里经济拮据,他忙着靠拉琴“混饭吃”,直到10年后的2007年,他去参加手风琴比赛,被一位评委叫住,“你还记得我吗?”

  这是陈国月与任士荣的第二次碰面。这次比赛后,任士荣让陈国月把北京想学琴的盲人都集中起来,“我一块儿教你们,免费。”

  把盲人学生从痛苦里解脱出来

  “每次大家合琴完成一个曲目,我的心情就特别雀跃,雀跃你知道吗?不是喜悦,是蹦起来的心情”

  现在,班里的盲人学生个个都能拉几首不错的曲子,许多人都曾登台演出或者参加比赛,但当年他们刚聚在一起时,除了陈国月,几乎没人摸过琴。

  “什么都不懂,连打拍子都不会,老师这么大岁数,蹲下身去拿着我们的脚丫子哒哒哒,告诉我们怎么是一拍,拿我们的手一遍一遍摸键盘,这个升的音在哪儿,那个降的在哪儿,拉琴给我们示范……我们就是这么一点一点学起来的。”学琴快6年的朱蕴薇说。

  在患青光眼逐渐失去视力前,她曾是一位验光师,疾病来得如此突然而讽刺,让她完全无法接受。“一开始老哭,后来和大家一起学琴就不哭了。任老师想办法让我们高兴,带我们唱歌、拉琴,让我们感觉生活有亮光,自己还行,还不是废人,还有活着的勇气。”

  仍有部分视力时,朱蕴薇曾在明眼人班学琴,以志愿者的身份去盲人班帮忙,她在微博上记录了很多关于“任老师”的瞬间:“任老师为我们全场伴奏,独奏,结束时,老人的毛衣都湿透了。”“任老师领着我过马路,把我送到了941车上后他才和我分手。”“任老师给我们买了11架手风琴,任老师的心里装着的都是我们残疾人,任老师真好。”“任老师真好!区里刚发慰问金,都没回家他就直接赶到盲图,请我们大家吃饭!真是好感动啊!老师就是我们慈祥的父亲,教我们拉琴,还经常请我们吃饭,每逢过年发给我们好吃的,问寒问暖,谁病了买食品到医院或家中看望。”

  因为视力持续下降,朱蕴薇转到了盲人班,这让她难受了很久,“太悲惨了,这就是我的结局吗?拿着盲杖摸着墙找门?老师让我拉琴,我根本拉不起来了,键盘在哪都找不到,老师就一直给我鼓劲儿,说不要紧,还有老师呢,不要紧,还有老师……”她哽咽着努力平复心情,换了轻快的语调,“现在大家一起拉琴,你老那样可不行,不能掉队,我们是你追我赶地一起往前走。每学会一部作品、每次大家合琴完成一个曲目,我的心情就特别雀跃,雀跃你知道吗?不是喜悦,是蹦起来的心情。”

  “我们和任老师不是简单的师生感情,不身临其境,你永远体会不到。”刘和平是班里学琴最刻苦、琴拉得最好的学生,未来星期三的手风琴课将由他负责教学。

  失明前,他是家电销售员,疾病使他两年内失去了全部视力和一直努力做着的工作,甚至连走路都要重新学习。失明一年后,听说了任士荣的手风琴班,刘和平开始学琴,因为没接触过乐器,毫无音乐基础,性格又要强,他一度每天练琴8到10个小时,练到手腕肿胀,“我是在最孤独、黑暗的时候,有了手风琴消解苦闷,久而久之真的爱上了它,任老师不光是教会我怎么拉琴,他是把我从痛苦里解脱出来。”

  任士荣的朋友、69岁的荣跃玲还记得多年前在雕塑公园偶遇任士荣的场景:他带着一队盲人学生拉琴,很快活地喊她有空时也加入他们,“他还带学生们去摸雕塑,这是马的头这是马的尾巴……大家都特高兴。中间大家休息,任老师自己围着亭子转,把公园里的垃圾捡起来装塑料袋里,再扔垃圾桶。晚上,又带学生去吃饭,一顿饭请了36个人,他身体当时还很好,站在扶梯下面一个一个接他们。”

  那天之后,荣跃玲成了教盲人声乐的志愿者,每周陪任士荣一起去盲图上课、协助他教学。

  “任士荣中国梦手风琴学习班”

  “十多年了,那么多人来学琴,有的学生性格各色,爱发脾气,任老师也从来不烦。他什么人都包容、接受。你愿意学琴?来吧,我教你,永远是这样”

  “老师,给我们拉一遍《梦幻曲》吧!”课上了一个小时,有人这样提议。被一群学生簇拥着,任士荣从口袋里掏出折叠花镜,戴上,笑着背起琴。

  “嘘——都别出声了,老师拉《梦幻曲》,开始录音了!”几个学生拿着手机、录音器大声地互相提醒。

  喧闹的教室瞬间归于宁静,犹如定格在电影里的动人画面,人们安静地、几乎一动不动地凝神聆听,已不再年轻的手指在键盘上轻盈跃动,柔情浪漫的旋律在冬天的日光里柔软地飘起。

  “好听!”“真好听,您再拉一遍吧。”“再拉个运动员进行曲!”……任士荣笑起来,一遍遍拉着曲子,满足学生们的要求。

  “他脾气太好了,从没跟人发火,总是带着笑,待人没一点儿架子。教学也以表扬为主,指出你哪里拉得不对,但从不严厉地说你,包括迟到早退的,他也不说,但越这样你反而越自觉。”何宝华是手风琴明眼人班的班长,也是任士荣曾经的老邻居,搬家前一直陪他去盲图上课。“十多年了,那么多人来学琴,有的学生性格各色,爱发脾气,任老师也从来不烦。他什么人都包容、接受。你愿意学琴?来吧,我教你,永远是这样。过去有爱吵架的人来学,他也要,直到人家自己不学了。”

  “跟着任老师,不光学琴,也学做人。我自己也是老师出身,说实话,学生笨的话,给他讲两遍我就烦了,可任老师从来不烦。”明眼人班的彭沙立过去曾在英国利物浦做汉语老师,5年前,听说了任士荣的手风琴班设法找上门来。“现在,我回英国也加入了一个手风琴社团,拉起老师的曲子可受欢迎了。我说这是我们老师的曲子,我们这个班叫任士荣手风琴——”

  “中国梦。”任士荣在一旁提醒。

  “中国梦任士荣……”

  “任士荣中国梦手风琴学习班。”手风琴大师边开心地笑边一字不苟地纠正自己的学生。

  从古稀到耄耋,很多人都问过任士荣这些年不辞辛苦地付出到底图什么。

  “我是解放军啊,是共产党员,应该为人民服务。我一辈子拉手风琴,特长就是这个,给大家做好事也要靠它,这算我为人民服务的本领吧。”

  “老师给我们的,我们要用来回报社会”

  “他10年来不间断地给我们上课,教我们拉琴,但就因为这一点,因为他日积月累、坚持下来的10年,就让他很伟大。伟大往往不是因为壮举,而是出于这种平凡的坚持”

  “其实我们任老师,就是个平凡的老头,做着很平凡但一般人很难做到的事。”刘和平感叹,“他就是10年来不间断地给我们上课,教我们拉琴,但就因为这一点,因为他日积月累、坚持下来的10年,就让他很伟大。伟大往往不是因为壮举,而是出于这种平凡的坚持。”

  临近下课,任士荣已经一口气连拉了好几首曲子给大家做示范。

  “老师您歇会儿吧。”“老师您一定多注意身体。”“让老师歇会儿!”学生们开始心疼他的身体。

  卸下几十斤的手风琴,任士荣看着他们,有点伤感地笑着轻叹:“老师啊,老了。”

  “别啊!老师,您起码一百岁起步!”朱蕴薇喊了一嗓子,全班人都应和着笑起来。

  “老师以后不来上课了,其实大家都舍不得,都在忍着、默默难过。”她转过脸悄悄地说,“没有老师的手风琴,就没有我们这些人的今天。以后老师不来,我们也会坚持练琴,还会参加各种公益活动,到社区、学校里演出,展示我们手风琴班的风采。这些是老师给我们的,我们要用来回报社会。”

  盲人班上的学生李立宪写过一首歌叫《每当我拉起欢乐的手风琴》,朱蕴薇觉得写出了全班人的心声:“每当我拉起欢乐的手风琴,心中就充满了愉快的心情,悠扬的琴声多么动人,温馨的家园里相互最亲,啊,亲爱的老师,多谢您满腔的热情,手把手来,心贴着心,我们有进步您最高兴……”



 

责任编辑:士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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