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科院天山积雪与雪崩研究站,王海存和妻子刘世红在采集数据(1月20日摄)。
新华社记者白佳丽摄
呼啸、猛烈、冰冷的雪崩,让连接新疆南北的重要国道218与“死亡”挂上了钩。过路的司机都将雪崩最密集处叫作“鬼门关”。
而“鬼门关”上,住着一家人。
从新源县城行百余公里进入天山腹地,犬牙交错的山峰常年遮挡住阳光,冰封的巩乃斯河在一边发出闷响,黑冰暗留的国道218边,大型防雪崩栏和导雪槽提醒着美景后的危险。
这里,距首都超过3700公里。没有信号,也没有长明电。
“积雪站上需要人”
眼前瘦高的汉子不再年轻。麻灰冬衣、黑帽,眼皮总耷拉着看向地面,并不与人直视。他叫王海存,在“鬼门关”守了24年。
1990年初,20岁的王海存经人介绍,从甘肃农村老家来到了这个“窝藏”于山坳间,名叫中科院天山积雪与雪崩研究站(以下简称“积雪站”)的地方。
这个中科院野外站点建于20世纪60年代,附近共有64个雪崩频发点。中科院新疆生态与地理研究所研究员李兰海说,出于现场工作的必要性,前辈们将站址选在了雪崩最频繁的地方,它是我国目前唯一的积雪雪崩研究站。
王海存开始学习着如何延续科研人员从20世纪就精心收集的积雪与雪崩参数。6年后他曾因寂寞难耐下过山。但是2000年,王海存回到了积雪站。他说:“毕竟,积雪站需要人。”
也是在这一年,王海存遇到了刘世红,这个出生在不远处林场的姑娘。没有婚礼,没有彩礼,甚至没有几个宾客。认识不久后,王海存将这个小五岁的姑娘娶回了积雪站。
日复一日的“重复”
王海存之后面对的,是日复一日的“重复”。
这里10月落雪直至来年5月。每天清晨7点半,这里还黑得不见五指,四周静得被冻住一般。王海存轻声起床,拿着手电筒出发。他需要在积雪站院落中的气象站观测11个气象要素。
半小时观测结束,周围只有月光洒下来。他把炉灰倒在院中,生火熬粥,妻子还在熟睡。
这样的气象观测每天3次,此外,他还要按照科研人员要求,对附近4个积雪剖面点轮流每天进行2次观测,获取雪深、雪层温度、密度等数据。最危险的两个观测点,一个在雪崩频发点旁,另一个要渡过巩乃斯河。
“以前,河上有一根钢丝,下面挂着铁筐,我就坐在铁筐上摇过去。”王海存说。2018年,中科院投入资金,对积雪站进行修复,房屋重新装修,河上架起了一座铁桥。
18年来,王海存夫妇每年要用去20根铅笔,记满重达40斤的表格,这些数据为科研人员研究全球气候变化、防治雪崩等灾害提供了基础数据支持,但属于二人的痕迹,只显示在每本开头那页:“录入、初算:王海存、刘世红”。
“最担心的还是雪崩,这里死了不少人。”他说。
2012年冬,对面山坡一场大雪崩突然袭来,直冲进积雪站,栅栏被打弯、院角小屋被狠狠撞击,院中的仪器与小狗被埋在了积雪中。
“先是猛烈的气流声,接下来就是轰隆隆的声音。”这是属于王海存的经验。2001年,一辆大巴车途经积雪站被雪崩掩埋,司机要挖车时,王海存发现还有一半雪崩没下来,急得直喊,一车人得以幸存。所以雪崩最易发生时,他总会去院子中观察,生怕有人路过。
然而总有人选择这条路,否则车辆需绕行2000多公里。
三个愿望
因为观测数据一天不能少,也不放心留妻子一人在家,所以王海存每年只在必要时下一次山,每次一天。他已经21年没回老家了。
过去交通保障不足时,雪崩封路能长达半月。为了自给自足,也为了排解寂寞,他养了几只鹅、几只鸡,羊群也不断壮大到90只。放羊成了他每天的业余生活,一有空,他就跑去山上数羊。
有了家畜,深夜的狼嚎,窜来的狐狸和野猪,成了敌人。为此,又增加了5条狗。
家里一应物资都是由开面包车的亲戚带来,绿色蔬菜是最奢侈的食物。
没有信号,是最苦恼的。儿子家豪3岁时,便被送到了县城读书,只有寒暑假回到积雪站,思念如潮的王海存便往返爬4个小时的山路去有信号的山顶打电话,而为了避免两人一起遇到雪崩,妻子只好留在家抹泪。
“儿子刚上幼儿园,偷偷告诉姥爷在教室门口别走,他怕这些小孩。在山里,除了科研人员,他没见过别人。”刘世红说。
这个孩子回家后的娱乐生活,就是晚上用通过太阳能供电的电视看剧。连续天阴时,每天四个小时的供电也无法保障了。
新年将到,亲戚带来了家豪的新衣,以及一串鞭炮。记者临行前,皎洁如太阳的月光下,三个人说起新年愿望:
“今年就通电了。”王海存说。
“我就想穿个婚纱拍照。”刘世红脸上泛红。
家豪想不出愿望,但他作文里写着:我要带爸爸去看大海。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些年,积雪站上逐年增加的仪器,正在以精准、高效的数据收集能力,逐渐代替人力观测。
(记者白佳丽、胡虎虎)
新华社乌鲁木齐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