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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秘:吴东迈替吴昌硕完成了什么遗愿
发布时间:2017-02-13 文章来源:美术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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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东迈像

  

吴东迈 书法扇面

吴东迈是位禀性忠厚之人,得知父亲吴昌硕欲请王个簃为家庭教师培养孙子吴长邺且入住吴家,和一位陌生男子长期在一个屋顶下相处……他这个做儿子的觉得也有责任把把关。他从余杭塘栖镇赶回上海,先找父亲的弟子刘玉庵了解情况。刘玉庵告诉他,王个簃是江苏海门人,其父王少阶在教书之余喜欢收藏名人字画,这对王个簃的影响非常大,使他从小就对诗文书画篆刻产生了浓厚兴趣。王个簃当过南通中学的国文老师,为了得到名师指点,他毛遂自荐,走进南通最有名的书画篆刻家李苦李的家请求指点。李苦李是吴昌硕的弟子,很能识才爱才,一见习作,便知道王个簃是块可以雕琢的璞玉,立即收为弟子。李苦李来上海时带上了王个簃的书法和印蜕。吴昌硕虽然不认识治印的这个年轻人,但对眼前的几十方拓印却赞不绝口,还一方方认真审看,并分别写出中肯的评语。名震海内外的大师居然如此看重自己,这令王个簃感动不已。

吴东迈记得有这么回事。吴昌硕做80大寿时,吴东迈虽然和王一亭忙里忙外,但还记得李苦李带着一个年轻人前来祝寿。吴昌硕对王个簃鼓励有加,希望他金石书画并重,尤其要在金石方面多下工夫。只是王个簃当时在浙江余杭任职,只在节假日回沪,后来王个簃萌生投入吴昌硕门下学艺,这想法得到了李苦李的理解和支持。王个簃毅然辞职,带着一张古琴(王个簃精通音律,曾拜南通梅庵琴社社长徐立荪为师学习古琴)独自来到上海,过起了艰苦的寄居学艺生活。刘玉庵说,当他得知缶翁打算给吴长邺物色一位人品、学问俱佳的家庭教师,是他推荐了王个簃。刘玉庵说王个簃精通诗词古文,既做过中学老师,如今又单身住在上海,应是最合适的人选。吴东迈又以吴长邺父亲的身份请王个簃喝酒,席间见他谈吐不俗且不卑不亢,于是放下心来。

1925年的元宵佳节,位于上海闸北区的北山西路吉庆里923号的吴昌硕寓所内喜气洋洋。客堂里红烛高燃,地上还铺着红地毯,吴昌硕为孙子吴长邺聘请家庭教师的拜师仪式正在这里举行。

吴东迈(公元1886—1963年)又名吴迈,浙江安吉人,久寓上海,为吴昌硕第三子。吴东迈的书画印传承了吴昌硕的风格,但他的童年却是和母亲一起度过的。父亲早年经历坎坷,直至29岁才结婚成家。母亲姓施名酒,字季仙,可见出生于书香门第。如许多想施展抱负的士人一样,为图发展,父亲婚后经常只身前往杭州、上海、苏州等大城市寻师访友,潜心研究诗书画印。靠朋友的帮助,父亲捐得一个小吏的功名。遇有临时派遣的差使,他就带着一箱书籍,一肩行李,风尘仆仆地奔走于任职的旅途。父亲生活漂泊不定,很少寄钱回家,缺乏生活来源的施酒经常带着孩子们回菱湖镇的娘家居住。菱湖离湖州、苏州、杭州等大城市都不远,水路交通便利,物产富足,人文积淀丰厚。吴昌硕游宦或游艺归来,也会到菱湖长住,边为人书写刻印,边等待着机会。逢年过节,四位姨妈带着表兄妹们回来探亲,外婆家就显得非常热闹。吴东迈有位舅舅叫施为,字振甫。舅舅心性孤傲,工诗,以屈原自况。亦善书古籀文,兼工篆刻。舅舅也没能博得功名,一直为乡里塾师。由于气味相投,舅舅与父亲相处得非常融洽。母亲给他讲民间故事,舅舅教他识字读书,父亲教他写字画画……吴东迈是在外婆家温馨的氛围中长大的。

据吴东迈回忆,苏州也是父亲人生中的一个重要驿站。进入中年的吴昌硕在苏州结交了一批朋友,边做幕僚边鬻艺,家庭生活开始稳定下来。在父亲68岁那年,友人为吴东迈在上海吴淞货捐分局谋得一份工作。经全家商量后,吴东迈由父亲陪同来到上海。他去上班,父亲则考察上海的书画市场。很幸运的是,父亲在上海认识了王一亭,随着两人的交往加深,吴昌硕时常在上海参加各种书画艺术展览及书画同仁的雅集活动。同时,父亲开始有意识地把自己从艺的重点从苏州转移到了上海。1912年3月,叶楚伦、柳亚子、李叔同等人发起成立以“研究文学美术”为宗旨的文美会,吴昌硕应邀参加,在笔会上画就的一幅水墨写意画令四座惊叹。其后在海上题襟馆金石书画会、豫园书画善会的活动中,吴昌硕渐渐成为海派书画界的中坚力量。与此同时,王一亭以自己在上海的实力与地位,对吴昌硕的艺术作了大力推介并力邀吴昌硕定居上海。

吴东迈在吴淞货捐分局供职时一个人租屋居住。等全家迁至上海,父亲的书画篆刻尚未打开市场,由于市区房价较贵,因而借住在浦东烂泥渡的一处民居内。父亲为养家而鬻书卖画刻印,吴东迈时常陪同着往返于浦江两岸,觉得这对于一个年近70的老人来讲是颇为辛苦劳累的。好在父亲凭借自己精湛的功力和独特的书画风格,加之王一亭的推动,缶派艺风很快在上海崛起,为世人所瞩目。父亲的书画篆刻润格也迅速飙升,经济收入也丰厚起来。1913年,经王一亭安排,吴家入住了上海闸北区北山西路吉庆里的一幢三上三下的石库门套房,入住时缶翁的心情颇为愉快,在人生的暮年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安身立命之地,遂题斋名为“去驻随缘室”。

福祸相依,老子的名言也体现于吴家生活。晚年的缶翁虽然日进斗金,但自己依然习惯于节俭朴素的生活,而对受灾难民则时常慷慨捐款赈济。这既体现了一位传统士人的仁济之心,也造成了其富有的社会形象。1926年秋,时任杭州塘栖镇税务所所长的吴东迈如往常一样,买了阳澄湖大闸蟹回上海过中秋节。回家后他即收到一封沉甸甸的信,拆开一看十分吃惊。原来这是一封匿名恐吓信,说吴家大富,今要借10万大洋用用。最后威胁道,如若不借,别怪兄弟不客气!信纸内还附有子弹一颗。第二天吴东迈又收到一封匿名信。此信内容颇为蹊跷,问前一封匿名信是否收到?他知道是谁写的,但现在不好点穿。信中又说那人打算绑架的是吴长邺,提示吴家注意安全。

吴东迈接此两信后并没有声张。一是父亲已老迈多病,不能受此惊吓。二是不能引起家人恐慌内乱。他悄悄找来老友刘山农商议。刘山农说此事只得托上海滩青帮大亨黄金荣出面摆平。刘山农说黄金荣当年在南市裱画店当学徒时,曾得到过吴昌硕的帮助和照顾,且与刘山农亦有交情。吴东迈同意后,刘山农即前往黄公馆。尽管当时黄金荣因三鑫公司走私鸦片被查而赋闲在家,但一听吴家有难,马上表示:其他人的事可以不管,但吴家的事他要管的。黄金荣马上派大徒弟徐宝生坐镇吴家,密切注意客厅动静并排查线索。徐宝生起先认为有可能是在吴家干活的人与社会上的黑道内外勾结。他于是严格规定这段时间内,小少爷不准下楼。当听说弄堂口的茶馆内出现了两张说四川话的新面孔时,徐宝生当即决定把这两个家伙拿下。徐宝生安排手下朝一个四川人身上吐痰,这引起了争吵。然后一群包打听一哄而上,把两个四川人架到马路对面的车行内暴打盘问。两人只得承认是来绑架小少爷的。吴东迈得知实情后大感意外,主使者竟是平日和他交情颇深,且是在吴昌硕推荐下主持海上题襟馆日常事务的某书法家。包打听前去拘捕此人时,他已逃离了上海。

熟人策划绑架孙子的事对吴昌硕刺激很大,由此决定请个家庭教师陪伴吴长邺,于是出现了本文起首的一幕。吴东迈见父亲心情不好且一直笔耕不辍,他有意让父亲外出散散心。他供职的塘栖镇就在余杭的超山,是观梅赏梅的好去处。等梅花盛开的初春,吴东迈与王个簃陪吴昌硕到超山游玩。吴东迈引领父亲游玩了妙喜寺、玉喜寺,观赏了唐梅和宋梅,又在浮香阁和疏影亭歇脚,入云岩奇泉茶馆饮茶。在超峰绝顶处,吴昌硕欣赏着石林如猛虎如巨人,如翠屏如春笋,令人遐想万千。他诗兴勃发,赋诗一首曰:

十年不到香雪海﹐梅花忆我我忆梅。

何时买棹冒雪去﹐便向花前倾一杯。

吴昌硕又当众留言,称此处风景绝佳且人文积淀厚重,百年后他愿入土于此。

1927年11月末,吴昌硕突发中风症,经中西医会诊无效,溘然长逝,享年84岁。按照当时风俗,大凡有名望的人过世,都要由门生故旧或亲朋至友写“行述”,记述死者世系、籍贯、生卒年月及生平事略。这个重任落到了王个簃身上。事实上,在吴昌硕去世前王个簃已经拟好了《吴先生行述》,而且印了许多份,只等丧事开始时分发给每个吊唁者。没想到,《吴先生行述》一公布,在吴昌硕孙辈中就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而事情的起因就是其中的那句“孙一,志源”。吴昌硕其实有五个孙子,即志源(吴长邺)、志洪、志范、志况、志鲁。按理,这五个人都有继承祖父巨额遗产的权利,但如果承认“行述”里的说法,就有四个人被剥夺继承权。四个孙儿和各自的家长聚集在灵台前,气势汹汹地要找王个簃理论。吴东迈劝大家有话好好说时,王一亭赶到了。经他出面调停,一场风波才告平息。其实王个簃是代人受过。吴昌硕的另一位老友朱古微是前清遗老,死守旧时典制,顽固地认为“行述”中的世系要区分嫡出和庶出。吴昌硕的五个孙子,除了吴长邺,其他四个孙子都属于庶出。故而“孙一,志源”完全是在朱古微的授意下写出来的……后来三房儿孙平均分割了巨额遗产。王一亭见吴东迈长期伺奉父亲,但在分享遗产上却与其他两房一样,遂悄悄地对吴东迈讲:“你一直照顾着父亲,这个情况大家都知道。我再会补贴你一部分的。”事后王一亭将这部分补贴给了吴东迈。那是一笔巨款,总计为40万大洋。付款时王一亭声明,这笔款子是缶翁托他理财的本金和利息。缶翁还有个遗愿,要在这40万大洋中拿出10万办一所艺校。

王一亭没有辜负吴昌硕的托付。吴东迈也没有违背父亲的遗愿。料理妥吴昌硕的葬礼,吴东迈邀请数位父亲的门生故旧成立了校董会。他请各位为艺校起名,酝酿一番后大家将校名拟定为昌明艺术专科学校。经过一段时间的筹备,昌明艺术专科学校于1930年初创立,发起人为王一亭和吴东迈,主旨为纪念和发扬吴昌硕的书画印艺术并发现和培养艺术新人。1930年2月19日,《申报》刊登了昌明艺术专科学校的招生广告。广告载明,吴东迈为校董会会长,王一亭任校长,诸闻韵任教务长。昌明艺校设有国画系、西画系、艺术教育系,各系同时招生,另设有暑期进修班。不久王一亭因忙于商务,校长改由吴东迈兼任。在昌明艺校任教者有王个簃(国画系主任)、曹拙巢、吕大千、黄宾虹、潘天寿、贺天健、任堇叔、汪仲山、商笙伯、姚虞琴、胡汀鹭、吴仲熊、薛飞白、诸闻韵、诸乐三等。其中好几位在日后都成为了艺苑大家。遗憾的是,吴东迈埋头办学,却忽略了向当局申办手续。据1931年7月2日的《申报》报道,昌明艺专办了一年半因未奉教育局核准,经校董会决定暂时停办。这“暂时”仅是个托词,此后昌明艺专再也没有复校。从深层次寻找原因,吴东迈并没有将艺术教育列入自己的人生范畴。

吴东迈做事从不张扬。他将父亲移葬余杭超山后,决定辞去一应职务,在上海做一位职业书画家。吴东迈的人生阅历和艺术积累已经为他成为职业艺术家提供了一应条件。

在吴东迈对艺术的贡献中,有两件事情是可圈可点:其一,他任职塘栖时,数次陪同先父到超山游玩,使吴昌硕与超山梅花结成了不解之缘。吴昌硕仙逝后,又为其营葬于宋梅亭畔,以慰先父之夙愿。其二,解放后,吴东迈慨然将先父之宝贵遗物捐赠西泠印社,使“吴昌硕纪念馆”名至实归,声辉海内。西泠有幸,人文荟萃,四方来瞻,吴东迈功不可没。其实,吴东迈的功德还有许多。如中国封建社会里的大户人家,当一家之主亡故后,家庭成员间大都会为财产争得头破血流,而吴东迈很好地掌握了分寸。在吴昌硕去世后的几十年间,吴家不仅没有传出太大的负面新闻,且代有人才,这与吴东迈的持家密不可分。同理,当一个大的艺术流派的掌门人离世,弟子们会相继独立,割据成数个山头。缶翁门下没有发生那样的门派内乱,这与吴东迈的威望和他宽厚待人亦有关。再者,大艺术家去世,他的书画作品售价昂贵,其后裔很可能由自己或者与弟子勾结作假。吴东迈没有涉足其间。吴昌硕用过的印章都在他身边,他的书画风格与先父的十分接近,他欲造假是十分容易且不易被人识破的。吴东迈很好地守住了自己的道德底线。

新中国成立后,吴东迈积极投身社会活动,受聘为上海市文史馆馆员、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委员和上海市书法篆刻研究会会员。在上海博物馆初建和浙江西泠印社的恢复阶段,他抱着强烈的爱国热情,数次向两地无偿捐赠了许多家藏的稀世珍品,其中大部分属国家精品文物。吴东迈的无私义举也受到了人民政府的褒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