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桂林的龙隐洞内还有一通米芾所书的诗碑这事却是近千年来一直未被人所知,当地典籍《桂林石刻》上所载此碑是《米芾程节唱和诗》,未注明是谁人所书,也未注明是米碑。长久以来人们一直认为伏波山还珠洞上的一字一画就是米芾在桂林书碑的全部了。
但是,根据文献,桂林应该还有第三幅米芾的墨迹存在,我在写作《米芾传》时,发现他在仪征时还写过一首诗,这份墨迹是他赠友人的,被这位友人带到了桂林,并刻成了石刻。
这第三处题刻就是《米芾程节唱和诗》。建中靖国元年,51岁的米芾正在真州(今仪征)的任上,在东园的清燕堂设宴,为他的挚友李彦弼送行。李彦弼是他的诗友和书法之友,因为受元祐党人一事的牵连,即将被贬到桂林去任教授推官。想到未来即将进入那个远在南岭之南的蛮荒瘴疬之地去,想到即将要走的漫漫畏途,李彦弼心中无限惆怅,又无限恐惧和张惶。米芾知道他没去过桂林那地方,就把自己年轻时在桂林所见的风景向他描述,并说他有一位知交程节现正在桂林任广南经略使,这是广西的最高行政长官。他写了一首诗给李,嘱他到了桂林后交给程,托程关照他:
诗送端臣桂林先生兼并简信叔老兄帅坐 江湖从事米芾
骖鸾碧玉林,琢句白琼瑶。
人间埃磕尽,青罗数分毫。
程老列仙长,磊落粹露臕。
玉沥发太和,得君同逍遥。
刻岩栖乌鸦,陟巘透紫霄。
南风勿赋鹏,即是登云轺。
建中靖国元年真州清燕堂东园书
诗写得有点难解,大意是说:美丽的桂林,满目青山如碧玉林立,清澈见底的漓江一尘不染,仿若仙女的青罗飘带,那里简直就是个瑶池仙境令人神往。桂林长官程节是个胸怀磊落、气度不凡,犹如仙长一般的人物。而我的朋友李彦弼你能有机缘到这么一个美好的仙境中,实在是一件令人羡慕的美事。人的一生就是在不断地攀登望不到顶的险峰,尤其在失意时一定不要悲观失望发牢骚,只有保持住一个良好的心境,人生才能像乘着一辆轻便的马车,登上风光无限的顶峰。
李彦弼正愁前路无知己,得了这封无疑是介绍信的诗,心中大喜,便告辞登程,来到了桂林。岂知那位程节也因自己被派到这个蛮荒瘴疬之地来,心中也觉得戚戚,满腹的忧愤和不平。见到远在江淮之间的名人米芾还致诗前来问讯,千里之情,溢于纸上,不觉大喜。这时的米芾已经名满天下了,他能得到米氏的亲笔书诗,当然十分荣幸,当下“三四读不能休”,夸赞此诗“词翰俱美”,即答诗一首以表谢意:
万里湘南泮水遥,清风来拂瘴烟消。
袖中突兀龙蛇出,聊慰天涯久寂寥。
李彦弼也是个好文的人,他在次年便亲自书写了程节的这首诗,附在米诗之后,并成一帖,把它送交龙隐寺的住持仲堪,由他刻在了龙隐洞内。
龙隐洞也是一处留有多方前人碑刻墨迹的名胜之地,刻在洞内外石崖上的墨迹碑刻密密麻麻,远多于伏波岩,已达到了“摩岩殆遍,壁无完石”的地步,现在已经建成了规模巨大的“桂海碑林”。米芾赠程节的那方碑被刻在龙隐岩左侧洞外的摩崖上,题目为《宋·米芾程节唱和诗·并记》。桂海碑林的摩崖石刻和拓片都相当清晰,只是把米芾赠程节的诗,以及李彦弼书写的程节的和诗合为一碑,一起刻在崖上了。其实,无论是在摩崖碑上,还是在拓片上,都可以看得很清楚,在碑的右侧是米芾所书的赠程节诗,左侧则是李彦弼书的程节诗,这分明是把两书合一了。前后两诗分别为米、李两人所书,其书体也各不相同,碑中前后各有一“米”字,即可显见笔法不一,功夫也各异。李彦弼书中有“米元章”三字,如果对照米芾的签名,也有显著的差别,不是一人所书。米芾赠程节诗由米芾书写,程和米的诗由李彦弼书写,总计约179字。这时米芾的字早已精熟老成,不同于年轻时的题刻了。由于年深日久,这块碑上已经布满了裂纹,足显沧桑之感了。
与此相映成趣的是,同是建中靖国元年,米芾在他的故乡镇江,二度去焦山观著名的《瘗鹤铭》,并在碑侧留下了“建中靖国岁芾”的题名石刻。而那位程节,则也在龙隐洞侧留下了陪客人同游的题记一方。建中靖国是宋徽宗的年号,只有一年,第二年便改元崇宁,所以这两题应是同年。这也可视为是两位文友心灵感应、远相神交的一则轶事。
龙隐洞内米芾书碑的发现,使桂林一地就拥有了三幅米芾的题刻:一幅游历留名的题刻,是米芾自己所书;一幅自画像,是米芾自己所画;另一幅是米芾所作之诗。与前两幅相比,龙隐洞内的米题更加珍贵,因为它是米芾晚年所作的一首诗,并由自己所书。这时的米芾已是52岁的壮年了,他的书名已经遍闻天下,书体当然与伏波洞里的风格有所区别。米芾本来就集书法家、画家和诗人于一身,这样一来,桂林就能把三件足以代表他全部成就的作品汇于一地,真是难得。
这三件作品虽然相距不远,但镌刻上壁的时间却是有着先后:最早的是米芾游历题刻,是在熙宁七年(1074年),这一年米芾24岁;第二是崇宁元年(1102年),米芾52岁;第三才是方信孺刻的自画像,则已到了南宋的嘉定八年(1215年),距离米芾的游历题刻已有141年了。
无论是伏波洞还是龙隐洞,以它们洞内丰富的碑刻庋藏来论,都是中国南方不可多得的文化财富。现在这方米芾佚碑的被发现,又为桂林这座历史文化名城增添了重要的文化资产,仅就这块碑,就足以申请“国保级文物”了。它的千年被湮没,不闻于书界,虽是一件憾事,然而此碑却是保存基本完好,没有漫漶破损,字口还好,倒是一件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