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一位媒体朋友发来一则信息,打开一看,是董桥先生的书法展讯。展览的题目是“人远天涯近:董桥写字”,展览开幕时间是6月13日,一直展到月底,地点则是广州的汇正艺术馆。展览说明还特意指出,这是董先生在中国大陆的首次个展,意义自然不一般。
董桥
我格外留意到,在展览题目里,他不认“书法”只称“写字”。事实上,在董先生的散文里早已知道他擅长“写字”,虽然尚未读到他专门的求艺与从艺自述,但也不经意地散在各篇文章的各个角落,一个“写字”先生的形象逐渐明晰、完整起来。而自己的“写字”审美观,在他别致的玩物思人的文章里都有吉光片羽的闪现,一不小心就抖露出对“写字”的见解。
比如,他在《写字的故事》中写道:“旧中国的庭院文化逐渐稀薄,文人画已然式微,文人字加倍难求,张充和画的山水册,沈尹默抄的虞美人,吴子深写的小墨竹,朱光潜题的常建诗,随时往墙上一挂都散得出旧日清香,人间万事纵然消磨尽了,还有个依靠。”“文人字”,便是董先生对书艺追求的立足点,当然也是我们打量其书艺的关隘。
假如翻读他的文章达到一个数量,便会发现他从来不以书家自居,“练字”、“写字”才是常见的字眼。当然,你可以说这是一介文人谦逊与矜持的表征,但我更愿意称,这归根结底就是他的艺术追求。他曾坦言:字是要养的,要天天往笔下的字灌输养分,爱心呵护,字才会写得好。“养分”到底是什么呢?无非是郁郁芊芊的文气。他太钟意“文人字”了,以至于将此当做世间最后的依靠;他太信奉字以文化做底子了,以为在氤氲的文气中浸泡过的字体才耐读耐品,以至于都有点瞧不起所谓“书法”了。
虽然格外留意到展览的主题是“董桥写字”,但想起董先生对“写字”的记述,“写字”于他倒也熨帖。展览开幕当天,董先生并未从香港赶来参加开幕式。说来也是,他这样一个旧派文人,是不屑于大陆普遍的展览俗务的,又是领导讲话,又是剪彩,又是研讨,显得很周到,其实是俗气弥漫。
董桥书法
并不宽大的展厅里,挂着董先生的30幅作品,虽然数量不多,但文气潺潺,倒也流淌出一泓深泉,干净透明得能清楚望见写字那个人的性情。他不以法度取胜,甚至个别字的笔画与结体存在某些硬伤,但通篇来看,堪称萧散深秀到家了。宋人姜夔说:“若风神萧散,下笔便当过人。”窃以为,董先生即使“不过人”,也绝对是特立独行,乃风姿俊爽的一个。
董桥先生“写字”来路清晰,字迹中显然有何绍基、倪元璐、台静农等先贤的影子。去年孟夏,他终于从香港报业荣退,便将更多心思放在书法上。对此,他这样记述:“归休无事,我天天练字,规定每天小楷写一纸诗笺,一幅写不满意再写,写到过了自己这一关才搁笔。”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老董的毛笔字,我们通信30余年,都是用钢笔,没想到他从钢笔脱胎到毛笔,也能处理得那么好。”与董先生常来鸿去燕的著名学者、收藏家王贵忱先生来到了展览现场,对其字青睐有加。在他看来,董先生的字给人一种框架美,别出一格。
1989年4月,《读书》杂志刊发了《你一定要看董桥》,发出了在大陆推介董氏散文的第一声。彼时,文人学者好生好奇:谁人这么大口气?究竟谁是董桥?而此时,在经历“你一定要看董桥”、“你一定不要看董桥”的截然对立的争议中,董桥先生的文字显然已笼络了大批大批的拥趸,江湖地位自不待言。现在,假如有人说“你一定要看董桥的字”,应该不是虚妄之言。
(韩帮文本版综合《我们这一代的书法》、《范曾访谈录》,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