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一种性质和技术基础上,西方绘画根据材料的不同而进行分类是完全正确的,但把同样的标准用于完全不同性质的中国画上,那就只能是贻笑大方了。即使非要用材料和工具等表面特征来定位,那决定中国画性质特点的主要因素,也并不是作为材料的水和墨,而是作为特定工具的毛笔、墨和宣纸,其中最主要的是毛笔,因为中国画的核心是笔墨,而墨法主要是通过笔法来表现,因此毛笔的作用是第一位的。故要用材料和工具定位中国画,也就只能用毛笔来定位,那就应该叫毛笔画了。如果不要笔墨,那就不是中国画了,作为一种普通绘画可以用材料来定位,可材料并非只是水和墨,还有色,如果能叫水墨画,那么也可叫彩墨画,甚至水彩画了。
何况中国画是一种特殊的意识型绘画,并非建立在某种技术或某种材料及工具的上面,也就是说不决定于物质,而取决于某种精神。不像西方绘画,建立在物质的基础上,离开了色彩或素描造型就无从着手了。中国画自中国书法而来,秉承的是中国毛笔的笔法精神,墨也具有这种精神,宣纸是更能帮助这种精神的体现,这就是熟称的笔墨精神,复杂说是一种无极到太极的哲学审美精神,简单说则是一种要求在大千变化中感悟、掌握、遵循并运用各种规律,从而实现自我的文化精神,这也是人类在与自然长期的斗争中能实现自我发展的基本精神。中国画可以用墨,也可以直接用色,可以用宣纸,也可以用其它,偶尔还可以运用毛笔以外的工具。因此不能通过任何材料和工具对中国画进行彻底的定位定性,进行分类和命名,这种具有特殊中国文化精神特色的绘画,被称为中国画是再无贴切可言了。
中国画从表面形态看是一种绘画形式,而实质却是一种文化和修养,不能简单看成一种艺术,更不能用一种普通的造型艺术来看待。因为艺术更多存在于艺和技等物质性层面,很难上升达到一种精神层面,而文化是精神的,中国画也是精神的。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中华文化从来不相信人的感觉器官,因为能说清楚的、能看清楚的、能闻清楚的、能听清楚的、能摸清楚的、甚至能用尺量清楚的、能用秤称清楚的东西,往往都是事物的表面现象,都是变化的不真实的。因为一切事物无时无刻不在发展变化之中,事物的外表形态都是稍纵即逝的假象,真实不变的只有事物内在的规律的本质的。
比如一个人的身高、体重、肤色、相貌、声音、力量、打扮,表情等等这些外表形态时刻都在变化之中,从少到老没有一刻的外表形态能够代表人其本身,能够代表和说明人其本身的只能是其生活规律以及内在的气质和修养。中华文化是育人文化,向真、向善、向上是其致力的追求。“真”是一切基础,“真”就是真实的永恒的不变的不虚不假的,也就是事物内在的规律的本质的。而要掌握事物的“真”,靠感觉器官是不可能的,只能通过大脑的分析和心灵的感悟,也就是智慧了。这就是为什么中国画从来不在事物的表面形态上做文章,不在造型上停留,而是“写意”“以形写神”,力求要“悟”要“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了。
把中国画称为水墨画,其实就是把中国画定位于一种纯粹的绘画造型艺术,进而工具化和实用化,等同于油画、水粉、水彩等各种西方绘画,取消了中国画的笔墨概念,也抹煞了中国画的文化精神,让中国画从精神走向物质,从文化走向技艺,从高雅走向庸俗。西画确实是一门高超的绘画艺术,但它完全依赖于人的视觉,致力于物象的外表形态的模仿,反映的都不是事物的真实,而全部是事物的外部假象。模仿的本身就是虚假,对物之表象模仿的越逼真就越虚假,何况它还借用了光,光就不是物象本身,而且还只能是定光模仿。尽管照相机的出现逼迫西画向东方艺术学习,可各种物质元素决定了它无法解决形和神的问题,中国画始终在形与神之间着力,西画离开了形却一下子跑到了神的世界里,一个全意识的无根据的虚无的世界还是虚假。因此西画只能是一种技艺和生活工具,不可能进入文化的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