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北京内画鼻烟壶第五代至今无一人 热钱涌入乱方寸
52岁的杨志刚,端坐在工作台前,左手托着一枚不足10厘米高的水晶壶,右手指尖捏着特制的弯头画笔,从窄小的壶口探入,轻描淡写之间,壶壁上渐渐“跃出”栩栩如生的山水、花鸟、人物。
这门展现“壶里乾坤”的技艺,叫“内画鼻烟壶”,已经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1981年12月在北京工艺美术工厂开始学艺时,杨志刚还是个刚刚高中毕业的懵懂少年。如今,他已经是须发斑白的老师傅。
最近,杨志刚正忙着一件事,物色传承人,拯救迈入老龄化的非遗文化。6月15日至7月31日,西城区组织5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面向社会公开招募传承志愿者,“内画鼻烟壶”就是其中之一。“现在整个北京,掌握这门手艺的,算上我也不过五六个人。非遗要传承,得有年轻人来接班啊。”
鼻烟壶
乃京味原创
对襟短袖、花白寸头、圆润手串,加上掌握的传统技艺,打小在北京长大的杨志刚,给人的观感就是一位尊崇老礼儿的老先生,似乎他身上发生的一切都与传统密切相关。但实际上,鼻烟是实实在在的舶来品。
“鼻烟壶,顾名思义,就是盛鼻烟的容器,是鼻烟的一个附属品。”吸鼻烟的习俗,最早来自美洲。大航海时代,鼻烟随着欧洲人的船队,先进入西方世界,又传入明末清初的中国。初入神秘东方古国的鼻烟,是作为贡品存在的。虽然鼻烟本身选材考究、制作繁复,须用上好的烟叶、掺入薄荷、冰片等药材,经过密封窖化数年后,方可吸食。但盛放鼻烟的容器,是只类似于香烟盒的金属盒。
直到清代康乾年间,尤其乾隆时期,因为宫廷的重视,才出现了由国家背景“造办处”打造的精美鼻烟壶。在宫廷需求的影响下,诞生在北京皇城之中的鼻烟壶,借鉴着中药药瓶的形制,发展出了各式各样的种类。按照材质分为珐琅、玉石、象牙等,按照工艺分为外雕、外画、镂空、镶嵌等。而在水晶、玻璃壶内壁作画的“内画鼻烟壶”最终演化成艺术成就最高,也最能代表鼻烟壶制作技艺的种类。旧时一些迷信的老北京人,实在不能理解在壶内壁作画的技巧,认为是鬼神钻入壶中,施展法术画出精美画片,所以也称之为“鬼画壶”。
现存最早的一枚鼻烟壶,由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美术馆所藏,所属年份是清嘉庆。一般认为,18世纪末到19世纪初,内画鼻烟壶便已诞生。而随着清末旱烟、水烟等大行其道,鼻烟开始退出历史舞台,鼻烟壶的实用价值也逐渐丧失,鼻烟壶艺术的发展由此出现近半个世纪的空白期。
直到进入20世纪以后,国外艺术品行业开始关注鼻烟壶,内画鼻烟壶的魅力才再度被世人重新认识。2007年,北京内画鼻烟壶入选北京市市级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08年,被收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三个月只能学会勾线
新中国成立之后,出于保护传统艺术和手工艺的考虑,开始征招民间手工艺人进入艺术品工厂,恢复生产。当时,北京内画鼻烟壶流传下来的,就只剩“清末内画四大家”之一的叶仲三创立的“叶派”了。叶仲三的两个儿子叶晓峰和叶菶祺,被请进了北京工艺美术研究所工作,内画鼻烟壶也作为“保留行业”得以传承下来。研究所的一部分后来又并入了北京工艺美术工厂。
1981年,高中刚毕业的杨志刚考入北京工艺美术工厂。“我妈当时在工艺美术工厂,我家也算是有些手工艺的渊源。高中毕业后,直接考进了厂里。刚高考完,还有些底子,文化课考了个第一名。”
厂里当时挑选了两个人,分别是入厂考试的男状元和女状元,分配进了玉器车间的附属班组——内画车间。尽管小时候就经常跟着妈妈到厂里玩耍,各式玉器、瓷器也见了不少,但杨志刚在进入内画车间前,从来没见过鼻烟壶。
进厂第一天,杨志刚就见到了“穿着像医院大夫”一样的刘守本。作为叶晓峰、叶菶祺两兄弟的徒弟,刘守本成了杨志刚的师父。整个内画车间,一共才十几个人,师父让大师兄给杨志刚拿来鼻烟壶坯、笔、墨、砚台,从最简单的勾线开始慢慢学。“我对这个一点儿概念也没有,就是看着老师傅,一点一点悟。画错了、弄花了,再用铁砂洗了,重新练。”
就这么练了三个月,杨志刚拿着勾好了线的“嫦娥奔月”,去见师父,师父多余的也没说,就吐了三个字:“上色吧。”
“后来,我才知道,这三个月算快的了。”杨志刚说,两年以后,自己才算正式出了师,变成了正式工。但跟老师傅比起来,他手艺依然不算纯熟,老师傅一个月可以画三个壶,杨志刚只能画一个。
炒作投资带来乱象
在体制内的工艺美术厂,杨志刚一呆就是20年。“在厂里,做的东西都是上交的,拿固定工资。早些年,鼻烟壶是要拿到外贸局换外汇的。市面上流通的很少。”因为在体制内,所以慢工出细活,杨志刚和同事们能“熬得住”。
在壶内作画,容错率极低,一个点画错就不可挽回,“不像学徒,可以涂涂抹抹,真正做成品是不能有瑕疵的。”每次作画前,杨志刚都要先将心静下来。
鼻烟壶,小的三四厘米高,大的也就七八厘米高。画笔是自制的,以前用竹笔,现在用银笔,笔头弯曲,笔尖是几根极细的狼毫。画的时候,俗称躺着画。“不是人躺着,是壶躺着。刚开始恢复生产的时候,咱们厂里也闹过笑话,请老师傅出山,先给人准备一张床,以为是人要躺着画。”
根据作品的题材,作画难度不一。单一人物、单一场景的容易,人物场景众多就难画。比如经典的百子图、水浒图,一个鼻烟壶上正反两面,一共出现几十个人物。每个人物的表情、衣服、兵刃都不尽相同。
“现在看成品,感觉密密麻麻。我画的时候,是一个一个画的,先画前面的、再画后面的,相互遮挡。包括树叶子,都是一片一片点上去的。”因为繁复,所以耗时,淡色起稿、勾画线条、皴染深浅、最后上色,每一步都马虎不得。作画的时候,杨志刚完全不戴眼镜,因为鼻烟壶要让把玩的人,也能用肉眼看清楚人物的眼、鼻、眉。作画很费眼,需要适度休息。一个好的鼻烟壶,杨志刚需要画一周。
2003年,随着一系列的改革,杨志刚从体制内退了出来,2009年,他在西城区非物质文化遗产展示中心设立了工作室。也就是在杨志刚从体制走向市场的这些年,鼻烟壶开始“热”了起来。因为鼻烟几乎绝迹,所以鼻烟壶现在纯粹作为艺术品存在,一些爱好者喜欢欣赏把玩,而另一些人则是炒作投资。热钱的涌入,也让鼻烟壶市场乱了方寸。
杨志刚就发现过刻意做旧、影印代替手工、漫天要价等乱象。“影印的速度,比手工那是不知道快了多少倍,一天能出去好几百个。在市场上,最便宜的影印壶,一套四个,一共才卖25块钱。另外有些手工的,东西不一定好但是要价高,3万块钱一个壶。所以,刚进这个圈的爱好者一下就蒙了。”
“会画的就只剩五六个”
52岁的杨志刚目前主要做研究、展示、宣传工作,作画只是偶尔为之,毕竟精力有限。但他绝不胡乱要价,应邀定制的水晶鼻烟壶一般万元左右一个。
“现在,河北、山东很多地方都有鼻烟壶的产业,还都形成了规模,北京却没有形成气候。像我这样会画的,也就剩五六个了,我还算年轻的。”杨志刚说,尽管鼻烟壶有京鲁粤冀几大流派,但祖师爷都是宫廷里的,都源自北京。
到杨志刚这儿,北京内画鼻烟壶算是传到了第四代,可第五代现在一个也没有。画鼻烟壶需要的“心静”,似乎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旧时代的老手艺人,都传给自己人,有‘传男不传女、传媳不传婿’等说法,那是要保自己家里人的饭碗。现在不同了,我们希望能把这门手艺传下去。但是现在年轻人压力大,你让他学徒两年,再熬几年闯出名堂才能挣点儿钱,没人愿意。咱不能强求,还是看缘分。”
工作室里,有几个学生,杨志刚一直没让他们拜师,他还在物色心目中的理想人选,“这次传承人招募,也许是个契机”。 本报记者 孙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