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好评的一百种方式
“外卖一点送眼前,好吃不贵送者难,服务满意别称赞,劳您五星评个先”。
一次挫折并没有让姜鹏的光环有所减损。事实上,在配送界,姜鹏一直是隐秘的宗师:那些在社交网络中被当做段子的外卖员求好评的卖萌短信和打油诗,相当一部分源自姜鹏。
42岁的姜鹏,是北京东三环区域内年龄最大的骑手。和年轻小伙子相比,姜鹏的劣势很明显。
但姜鹏意外琢磨出了新的技巧:在饿了么平台上,一个好评能获得一块钱的奖励。
姜鹏成了双井、国贸区域内发短信求好评的先驱。一开始祝福语偏多,后来加入了可以帮忙带生活垃圾等更温情的内容,直到今天,姜鹏的短信内容已经覆盖了网络流行语、打油诗、祝福短信等诸多内容。
他甚至研究了短信的发送时间,“在手机锁屏不打开的情况下,无法看那么长的短信,不如把最核心的内容放到最前面,比如可以帮忙带垃圾的服务,时间要挑在4点以后,那时候差不多白领们刚忙完。”
老姜的文案和规则,通过同事的复制和口耳相传,传遍了北京的东三环。
老姜不经意间开启的这一场短信秀背后,是外卖平台新的历史。
无论从数据,还是各大平台掌门人的公开表态中,服务已经成为下半场战役的主旋律。依赖地推、补贴和低价餐厅的方式,已经被证明不可行,围绕服务做文章,是外卖平台默认的下一阶段竞争关键。
不久前,饿了么CEO张旭豪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提到了服务的关键环节--物流配送,他认为人工智能和大数据实用主要体现在用户、商户和配送,而其中难度最高、未来价值更大的在于配送,“除了送得快,饿了么配送员的收入也是行业最高的。”
这句话不但显示了饿了么对配送环节和外卖团队的重视,也从某种方面透露出平台正在为配送环节支付高成本。
支付高成本,必然要求高回报。
今年开始,陈山曾经享受的“早10晚6”的8小时工作制已经成为历史,“中午11点半到下午2点半必须在岗,晚上5点半到8点半也得在路上。”
时间延长,订单增加,但陈山觉得,他的收入提升的幅度并不高,“因为奖罚政策开始出现,扣钱也狠啦。”
从今年夏天开始,陈山会特别注意自己的小餐箱,中午取餐时,哪怕只有一盒盒饭,他也得从电动车上取下餐箱,提着它进店。
“一旦没拿被巡查员拍到,就要扣5分,一分25元,没提餐箱,75块钱就没了。”11月,陈山被开了350元罚单,他估计是中午取餐着急忘了提而被扣钱。
而陈山从来不知道是谁拍的照,“都是平台的叫QC的巡查员,他们是便衣。”
一则社会新闻似乎也印证了平台规定的合理性:11月,贵州的一个美团外卖员工偷走了百度外卖员工电动车上的盒饭。
为了避免这样的麻烦,姜鹏曾经挎着餐箱在午餐时间一口气爬上了某办公楼的66层。
姜鹏看着骑手群里的小视频回忆当年勇爬66楼的故事,那则小视频里,饿了么外卖员在上海的办公楼里边跺脚边抹眼泪,午餐时间的电梯人满为患,而饿了么则规定,超时率不能超过2.5%,超过后就会扣绩效工资。
注定将消失的“高危行业”
被扣掉的钱陈山会用加班补回来,这让他不得不在高峰时候送得更快。有一次赶时间,陈山的电动车和一辆汽车发生剐蹭,好在没受伤,但他掏了200块赔给人家,“平台和公司都不负责这笔钱,只能自己认倒霉。”
不久前,陈山的一名同事因为着急送餐闯红灯,被一辆汽车撞倒,造成腿部骨折,所幸公司给上了意外保险,“他怕耽误赚钱,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就出院了,继续接单干活。”
李健把外卖员称为“高危行业”,“和汽车、行人发生剐蹭是最常见事故,但只要没受伤,扶起电动车继续送。”
闲暇时,姜鹏和同事们凑在一起,会聊聊出车祸的同行们,根据他们的统计,最近一年里,至少有四个配送员在送餐途中被机动车撞死,“这是当场死亡的”,姜鹏补充说。
“违章率百分之一百”,一个外卖员说,“必须逆行”。
事实上,越来越多的外卖员交通肇事的新闻开始见诸报端,有关配送员违章的抱怨也开始越来越多。今年6月,有媒体盘点了外卖配送员的四宗罪,交通肇事、食品安全、隐私泄露和人身伤害榜上有名。
上述第三方物流平台的数据显示,外卖配送员的平均工作年限仅在6个月左右。“几乎没人会长干,有家有孩的不多”,陈山说。
姜鹏是特例。作为配送员里的老司机,为了陪女儿在北京读书,他安心享受着配送员的生活,同时供给读大学的女儿。
但姜鹏仍然有危机感。他反复提及,7月份,百度外卖宣布与顺丰合作,在午间高峰期送餐时段,顺丰将负责部分百度外卖订单的配送工作。如今,朝阳区的百度外卖配送业务,已经全部由顺丰快递员负责配送。
顺丰和宅急送两家传统快递企业,都传出了进军外卖配送的消息。这让姜鹏隐约觉得有些焦虑。
姜鹏的这些困惑,其实也是CEO们的难题。外卖O2O平台的物流运输成本,其实至今都难以有妥善解决的方案。在外卖行业的竞争中,物流配送是不可放弃的筹码,因此,自建物流配送队伍成了很多企业的选择,但目前来看,这是一个投入的无底洞。
“收取的配送费都不够配送员成本”,点我吧CEO赵剑锋在接受其他媒体采访时承认,“即使把每单6元的配送费全部给配送员,都养不活他们。”
前述的百度外卖融资计划书披露的信息显示,百度外卖全国配送站每天至少要亏60万元,全年光是配送,就要亏损两亿多。这或许正是百度外卖尝试与顺丰合作的真实原因。
姜鹏他们不知道,自己是外卖平台的压力来源,而这种压力又以压缩成本的方式转嫁给了自己。
持续的焦灼和竞争之下,外卖平台正在寻找颠覆人工配送业务的可能。
2015年起,送货机器人的概念开始被京东等大电商提及。在之前更早,至今仍然在补贴大战中胶着的海外外卖市场中,企业更迫不及待地引入了机器人,美国、德国和英国的外卖公司,都已经开始尝试配送机器人的服务。
或许,只有机器取代配送员,外卖平台才能彻底解开和配送员之间的压力传送死结。寻找中国创客导师李开复说,50%的工作将来会被人工智能取代。
姜鹏他们可能从未知觉上层那场硝烟弥漫的资本斗争,但可以预测的是,未来,他们仍然将以毫不知觉的方式,参与有关科技和商业变革的历史。
新京报记者 刘珍妮 张皓月 闫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