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与退的取舍
挥动“手术刀”,精准调结构
正是树叶由绿转黄的时节,大连几家装备制造企业老总的心底,却早已北风萧萧,谈得最多的,是如何“越冬”。
“现在市场上根本没有新的订单。过去是大家竞争,可能你有价格、技术优势,能够中标。现在偶尔出现个单子,几十家企业去拼命争。好不容易谈下来,说不定油价不好,船东又退船了。”大船海工副总经理郭炜忧心忡忡。
企业发展平稳的大连重工·起重集团党委副书记田长军也不乐观:“今年的销售和去年差不多,略有下降。根据目前接到的订单,明年还能过得去,但要比今年难。”
东北的产业结构就是这样,工业一柱擎天,结构单一。“重工业太重,轻工业太轻,”大连市高新区管委会主任靳国卫,曾任市经信委主任,对全市的企业知根知底,“全国机械百强,大连一定会有几家,而全国轻工百强,大连一家都难找到。”
忧心是真,可信心也是真。“尽管我们处在东北,但还处在这个行业的潮头上,很多同行可能都趴下了,我们起码能站着、还活着。”郭炜说,“我们正好利用这个契机,静下心来研发先进船型,当市场再次腾飞的时候,确保我们站在最前面。”
接受采访的领导干部和企业家都认为,传统产业不是东北的包袱,而是“最大的本钱”。
田长军认为,上一轮东北振兴时,国内需求旺盛,装备制造业在产能不足、能力不足的情况下,解决了从“不能干”到“能干”的问题。现在情势反转,市场需求不足,装备制造业产能过剩,正好可以让我们下决心解决从“能干”到“干好”的问题。
大连机床集团副总裁刘永强的看法与田长军的观点表述不同,实质一致:“不论经济形势怎样,我们始终在创新产品,创新制造模式,创新商业模式,前年基本完成了调整,目前数控机床已占销售总额的七成。”
市场终会善待创新者。在机床行业大面积亏损情况下,大连机床前9个月盈利仍然超过3亿元,略低于去年同期。前不久,大连机床和比亚迪公司签订9000台机床合同,销售额达30亿元。
从做普通机床到做高端机床,由“制造”而“智造”,是机床领军者共同的追求。
“如果不是未雨绸缪研发智能数控机床I5,我们可能迈不过眼下这道坎,市场需求变了,产品也要跟着变。”沈阳机床集团党委副书记李文华深有同感。
李文华说,当年董事长关锡友力排众议,砸进七八个亿研发I5智能控制系统。关锡友说:“眼看着砸那么多钱,前几年一点进展都没有,我跳楼的心都有。”
而目前,I5供不应求,生产线满负荷生产,订单超过4000台。上半年,数控机床产值占沈阳机床产值77%,比去年同期提高7个百分点。
不在低端市场抢饭吃,要在高端市场有作为。和传统装备制造业的寒冬不同,需求旺盛的高端装备制造业,依然表现不俗:1至8月,辽宁数控机床产量4万余台,产量数控化率达61.7%,比去年同期高11.1个百分点。前三季度,中车长客股份公司完成产值219.9亿元,同比增长29.2%。哈电集团则频频发力国际市场,相继拿下了迪拜投资额18亿美元、印尼第一台百万千瓦火电机组的总包项目。
一座千里马雕塑,雄峙厂门前广场,栉风沐雨,略显沧桑,诉说着吉林铁合金厂过往的辉煌。
作为国家“一五”期间156项重点建设项目之一,吉林铁合金厂坐落在吉林市哈达湾工业区,这个“一五”期间形成的老工业区,建有吉林炭素厂、吉林造纸厂、松江水泥厂等大型工业企业。
回首往事,在哈达湾住了50多年的李成感慨不已:早年这里厂房林立、机器轰鸣,红火热闹;后来,工厂凋敝、房矮路破,冷清沉寂;如今这里脚手架林立,到处是建设场景。
当年的工业“老大哥”,如今面临着设备陈旧、产品落后等问题,虽经重组,依旧没能改变经营欠佳的状况。
铁合金厂又换了“东家”,不少工人身上还穿着印有“中钢”字样的工装,中钢集团是铁合金厂上一任控股方,前不久,一家民营企业,来自辽宁的中泽集团接手。这也预示着哈达湾老工业区整体搬迁改造工程将提速。
哈达湾工业区的企业搬迁后,腾出的土地将建设城市综合体,集中发展商贸、文化创意、生态居住等现代服务业。
腾笼换鸟,退二进三,不仅是吉林市,也是整个东北地区老工业区搬迁改造的初衷。“缺什么,补什么”,东北正在努力补上服务业发展滞后这一课。
东北传统产品占大头、“原”字号“初”字号产品居多,黑龙江对此的感受比辽宁、吉林更强烈,四大煤城、两大林城、一大油城,占设区市的一半还多。
痛定思痛。黑龙江有了新打法:在若干既有国内总需求增长空间、自身又有鲜明供给竞争优势的领域“大干快干”,努力培育新的经济增长点,改变能源工业一业独大的不合理的经济结构。
当奥迪落户长春、宝马落子沈阳,大庆也终于迎来属于自己的机会——沃尔沃。这一规划产能年产30万辆、计划总投资200亿元的整车制造项目,其首款产品XC经典已经上市。可以想见,在大庆的转型发展中,沃尔沃将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
如何在稳增长与调结构之间保持平衡,东北的干部有了比以往更清醒的认识。“对于只有产值,没有效益、没有税收的项目,过度消耗土地、环境等资源的项目,再也不能引进了。”东北一个地市的主要领导如此感叹。
立与破的呼应
敢闯善创,“放卫星”不是梦
“即便你能造出卫星,但有地方给你发射吗?”
10年前,宣明带着他的同事们,“悄悄地,但热火朝天地”研制卫星时,不是没有人质疑。
“卫星发射领域市场化程度低,约束比较多,但我坚信这方面迟早会放开。”宣明等到了这天。
10月7日,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吉林一号”奔向浩渺苍穹。“吉林一号”是组星发射,整体由1颗光学A星、2颗视频星和1颗技术验证星构成。
淡蓝色的地球表面,街道、楼房、树木,线条清晰、层次分明、信息丰富,宣明一一向我们展示卫星回传的图像。
此前,宣明担任中科院长春光机所所长11年,光机所先后参加过“两弹一星”、载人航天工程、探月工程等多项国家重大工程项目,被誉为“中国光学的摇篮”。“神舟五号、神舟六号上面的光学相机就是光机所做的。”宣明说。
10年间,光机所科研人员攻克了卫星和载荷结构一体化等一个个技术难关,“吉林一号”率先成为我国第一颗自主研发的商用高分辨率遥感卫星,开创我国商业卫星应用的先河。
宣明现在的身份是长光卫星技术有限公司董事长,“最近这些天,我见得最多的,除了媒体记者,就是投资者。”
按照发射计划,明年在轨16颗卫星,2020年在轨60颗卫星。吉林将进入“卫星+”的时代,宣明这样描绘未来的愿景:“从2015年到2020年,公司的销售收入要近百亿,再过5年,达到千亿。”
正如“吉林一号”升空引人瞩目一样,长光卫星公司的股权结构同样引人关注。股东包括吉林省政府、长春光机所、2家民营企业及光机所科研骨干。在公司成立之初,吉林省中小企业及民营经济发展基金注资2亿元。
长光卫星股权结构之变,政府由“补”变“投”,由给科研经费到投资入股,由“保姆”变“股东”,让人感受到了东北在推动科技成果转化方面可喜的变化。
黑龙江省和哈尔滨市财政也出资4亿元入股龙江广瀚燃气轮机公司,还出资入股哈工大机器人集团、哈工大焊接产业集团等多家企业。黑龙江省领导说:“待企业上市之后,政府股权将通过资本市场退出。”
“与单纯给科研经费相比,政府投资入股,对我们既是支持,也是约束。”中船重工第七〇三研究所副所长、龙江广瀚燃气轮机公司总裁林枫说。
东北越来越多的地方政府坚持市场导向,盯住市场需求,通过创新投入模式,结合技术逻辑与市场逻辑,打通了创新链与产业链,以期打破科技成果转化“墙内开花墙外香”的“魔咒”。
当政府频频以投资者姿态激活科技创新活力时,民间力量也开始勃兴。
长春市修正路246号,一艘两层楼高的帆船模型镶嵌于楼外,寓意把“创客”摆渡到成功的彼岸。这就是名声在外的“摆渡创新工场”。投资人刘春生,原来做路桥、房地产生意,传统行业不景气,他手里还有1个亿的“闲钱”,转身办起了“孵化器”。
我们抵达摆渡创新工场那天上午,正赶上有5个项目“路演”,刘春生一个也没看中。创办近1年里,114个项目在创新工场路演了19场。刘春生看中了其中6个,投了4100万元。
“我自己的定位也是一个创业者,一切都刚刚开始。”刘春生自信满满。
负责创业工作7年的大连人社局党委副书记邸树军说,这半年认识的创业者,比过去5年都多,“大家都在拼,我500人的创业微信群就有7个,早晨5点多一睁眼,就能听到微信群里的响动。东北民间的活力迸发了!”
虽然经济数据下滑,但东北的确正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活力,展现出强烈的吸引力。
亚布力,陆昊眼里“可能成为世界级旅游目的地”的黄金雪场,之前3个山头分别归广电、体育、林业管。三虎相争,导致“世界级黄金雪场”不温不火。“绝症,没治了。”10年间,很多治理方案无疾而终。
“瑞士一个滑雪场分属3个国家管关系都能理顺,咱就这3个局还弄不利索?”2014年,黑龙江动真的了,打破山头,成立一个管委会,实行“一卡通”,增加10条雪道和两个缆车系统,并主动将国内外600多家旅行社请进来,当年游客就“井喷”,收入劲增40%。
“闯关东”的后人,血液里流淌着敢闯善创的基因。“30年前东北也是发达地区,别的地方能行,东北为啥不行?新一轮的振兴,关键在于振兴人心,在于哈下腰实干。”一位刚刚从深圳招商回来的区长,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慨。
在东北一位省领导看来,中央关于东北新一轮振兴的国家战略已定,“东北需要做的,就是从战术上去落实,归根到底就是一个字——‘干’。不干,什么都不行;实干,什么奇迹都会发生!”
(参与采写:人民网谭树森、白真智、刘阳、李彤、张晓赫、胡晓、段晓梦、王嘉澍)